吉奇小说>穿越重生>衍天劫>第八十八章 新的天道

  李刻霜回山闭关修炼时大概也没有想到, 自己会有为守护宗门以死相搏的那一天。

  他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纵使他有这样的勇气和觉悟,却也没有相应的实力。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并非没有这样的潜力, 只是缺少一个激发他潜能的契机而已。

  四宗围上云洛山, 要他交出太微宗的宗主信物, 并带来李无疏已死的消息。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李刻霜也几乎失去求生的意志。

  但只要太微宗还有最后一个人,只要云洛山上还有最后一件屋子, 它就有值得守护的价值。

  李刻霜是个笨拙的人,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剑招可以击退敌人。他只想着,如果用最绵密剑雨笼罩着云洛山, 那这些人一定动不了太微宗分毫。

  他化作剑阵, 在云洛山下了一日一夜的剑雨。远在太微宗边境,都能看到云洛山的方向彻夜闪耀着金芒。

  《参阳剑法》一共有六式,他决定给这招命名为“参阳第七式”。

  只可惜,太微宗今后无人能传承这招。

  陆辞从剑雨中穿过,那剑阵像被无形的力量撕裂, 生生为他辟出一条道来。

  不冻泉是剑阵的中心,周围方圆十丈都没有剑雨。

  陆辞在这片空地布下阵法, 只差最后一件宗主信物作为阵脚。

  “呵,溢清同济符。”他对应惜时道, “忍冬, 你去为我取出李期声那片羽毛。在子时之前, 必须准备好一切。”

  应惜时言听计从, 一言不发地走向不冻泉。

  不冻泉是云洛山地气的眼, 阳性灵力最充盈的所在, 可以融化任何东西,要从中取物何其困难。但那片羽毛作为符介运转多年,早已脆弱不堪,必须用最轻柔的方式取出不可。

  应惜时站在不冻泉边,为今之计,他只有亲自用手将羽毛取出。

  然而他才一伸出左手,指尖就被灵气灼伤,皮肉发出滋啦声,焦黑一片。他却仿佛不知疼痛,继续伸手去捞那片羽毛。

  “师弟你看,我养了一条多听话的狗。”陆辞对阮柒道,“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咬谁就咬谁。”

  阮柒对他所做的一切厌恶至极,只为实现一己之欲,强迫他人去做种种违背意愿的事,甚至没有半点尊严,比狗都不如。

  李希微如此,应惜时也是如此。

  应惜时捞出了羽毛,左手却已被灼成森森白骨,他将羽毛放在陆辞留下的阵脚位置,才退至一旁处理自己的左手。

  阵法成型,陆辞面露欣慰:“现在只差你身上的《衍天遗册》和李无疏身上的‘别沧海’。李无疏受伤再重,这个时候也该来了吧?”

  话音刚落,便见李无疏瘦长的黑色身影冒着剑雨,向不冻泉缓缓进发。

  李无疏一脚踏入剑阵的中心,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一切,不冻泉,阵法,应惜时,陆辞……还有阮柒。

  “无疏。”

  阮柒一见李无疏,就朝他的方向迈进一步,忧心忡忡地用目光来回审视他身上的伤势。

  他胸口高的位置浮动着一圈银环,随着他的走动,始终浮在那一位置。李无疏猜想,那是陆辞对阮柒设下的禁锢。

  “陆!辞!”李无疏咬牙切齿道。

  陆辞含笑道:“李无疏,你来得正好。击溃旧的天道,只剩最后一步,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疯子!”

  “李无疏,将‘别沧海’交出,替我取出代行者眼里的《衍天遗册》,我或可饶他一命,放你们继续去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若不愿……”

  他说着,阮柒身边的银环发出刺耳的鸣响,未见那银环有何变化,他身上已被割出一道血箭。

  阮柒闷哼一声,被李无疏扑上来扶住了身体。

  “陆辞,你究竟要怎样!”

  “我不是说了?替我取出他眼里的《衍天遗册》。”

  阮柒浓黑的双眼凝视着李无疏,那里面仿佛含有脉脉深情。李无疏从未见过他这样看自己。

  他凑到李无疏耳边,低声道:“无疏,你听我说,你用剑将我刺瞎,就可以毁去《衍天遗册》。你就要成功了,不能受陆辞要挟,让他得逞。”

  李无疏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心知阮柒是对的,陆辞以阮柒为人质,此时断不能满足他任何要求,否则对方只会得寸进尺。然而李无疏又怎么可能忍心亲手刺瞎阮柒。

  陆辞接着对李无疏道:“或者,你想让我亲自动手,将他杀了,再取出《衍天遗册》?”

  阮柒对他摇头,示意他快点动手。

  这时,陆辞手掌一攥,阮柒身上的禁锢仿佛被收紧了,无形的力量仿佛扼住了他的气管,捏得他不能呼吸。

  “住手!陆辞!我答应你!”

  阮柒喝道:“李无疏!”

  直到现在,李无疏仍要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局面。洛水之约的落败他无力改变,李刻霜的死他也无力挽回,而现在,他要眼睁睁看着阮柒遭受这样的折磨。

  陆辞微笑道:“李无疏,你看,即使你变得再强大,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若能够摒弃那些使人软弱的慈悲与怜悯之心,就可以像忍冬一样强大,坚不可摧。”

  李无疏看向应惜时,后者正漠然地观望着他们。

  陆辞道:“你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对吗?我也不曾想到,但一切也许是天意。一开始,我计划扶植的人不是应惜时,而是你。你与天道代行者有着天然相克的命运,我原打算让你替我击败他。

  “但一切超乎我的推算,你们两人竟互生情愫。可这样的结果却也不差,代行者为你自损修为,将自己耗成了个空壳,更为我省了一分力气。你说是吗,李无疏?”

  李无疏指尖发抖。

  这人何其毒辣,将李希微应惜时等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对狐族万千生灵都不屑一顾,道门是他游戏的棋盘,太微宗是他弹指即灭的棋子,这世上有什么人能够让他在乎的呢?

  不是空空。空空只是他游戏人间时对苍生偶发的悲悯。

  也不是三才道长。三才道长是他的执念,是脱出他掌控的第一个变数,正因如此,才使他念念不忘,纵使颠倒苍生也要重新来过。

  他真正在乎的是自己的感受——哪怕有的人已经以一死谢罪,他还要将这人从黄泉之下掘出来,让一切循着他希望的轨迹重来一遍。

  若李无疏猜得不错,这十一件宗主信物所布的阵法,就是陆辞召回三才道长之用。

  “动手吧。”陆辞催促他道。

  李无疏看向阮柒浓黑的双眼,益发按捺不住浑身的颤抖。

  陆辞说得不错,就算变得再强,在他这样的卑鄙小人面前,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只说错了一点。”阮柒从那阵窒息中缓过气来,对陆辞道,“李无疏与应惜时不同,他断不会受你摆布。”

  陆辞与李无疏一齐色变,眼见阮柒后退一步,迈入空地边缘的剑阵中去。

  应惜时倒是猜到了他的这一举动,漠然地站在远处旁观。

  李刻霜遗留的剑阵历经一日一夜而不衰。剑气似九天坠落的流星,划过阮柒的双眼,血溅到李无疏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僵硬。

  “阮柒——”

  他忽然明白了阮柒方才那个眼神的深意,那是要将他的样子记在心底,从此以后,他将再也没有办法用那泼墨一样的双眼向自己传达心声。

  陆辞五指凌空一抓,提起了阮柒的衣领:“师弟,你还真是……好得很哪!”

  阮柒双眼紧闭,眼缝里各流下一道血痕。李无疏心慌意乱,想要上前查看,陆辞却并不给他机会,将阮柒一把丢到应惜时面前,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医好他。”

  李无疏死死盯着应惜时,后者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俯身查看了下伤势,对陆辞道:“他眼珠已毁,医不好了。”

  陆辞脸上露出亲和的微笑来,言语温柔,却是下达最残忍的指令:“那就将你的眼睛换给他。”

  应惜时身形微顿。

  这短暂的一瞬,李无疏也没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是感到不舍?还是感到无谓?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李无疏已经一剑指向了他:“住手!应惜时,你为什么连这样的命令也要服从?”

  应惜时淡淡道:“李无疏,拖得越久,他越难以复明。”

  “那也不需要你的眼睛!”

  应惜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怎么?嫌我的眼睛脏吗?”

  李无疏不知如何辩驳,半晌才道:“用我的!”

  “不需如此。”阮柒闭着眼睛道,“我这样也好。”

  “阮柒……”

  “时辰将至,你们还要争到什么时候?”

  陆辞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当然,他双眼失明了那么多年,隔着白绫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但他却能算到月亮走到了哪里。

  “来不及了,先起阵吧。”陆辞道,“忍冬,你为我护阵,杀了他,取出‘别沧海’。”

  应惜时又一次朝李无疏亮了剑。他只剩一截白骨的左手背在身后,倒有些一代宗师的气派。

  “应惜时!事到如今,你还在替陆辞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应惜时一张口,又是一阵剧咳。他对李无疏道:“应惜时早就死了。我……咳咳……我如今也不知道,我为何留于人世。”

  李无疏咬牙切齿,感到痛恨又不甘。那是怎样一个温柔善良的药宗师兄,如何变成一个残忍而麻木不仁的杀手?对旁人残忍,对自己更加残忍。

  他举剑挡住应惜时的连番疾刺,道:“你痛恨天道不公,但陆辞绝不会给你想要的公道。他一直在欺骗你!”

  “那又如何?这世上能有人愿意骗我,也是好的。”

  “你……”

  月色照耀在这重重剑雨中间的一小片空地。子时将至,陆辞布下的阵法亮了起来。

  条条纹路汇聚起十一件宗主信物的力量,阵法正中阵眼的位置愈来愈亮,亮到极致之后,竟尔从中心散发出深黑的颜色。

  那像个深渊巨口,又像个时空的裂缝,吸聚着所有宗主信物的灵力,连李无疏都感到一股吸力将他吸向那裂缝当中。当即一个不稳,被应惜时一剑刺穿肩膀。

  裂缝中有着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像在踟蹰不前。

  陆辞急道:“还等什么?将他脊骨抽出来。”

  他急需“别沧海”的力量改写三才道长的命数,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尽管没有《衍天遗册》,他也要尽全力一试。

  应惜时用剑将李无疏钉在地上。

  正在这时,那耀眼的法阵忽闪了两下,毫无预兆地暗淡了下去,阵眼当中的裂缝也逐渐闭合。

  “阮柒——是你在搞鬼!”

  陆辞从来温和的脸沉了下来,阴郁得惊人。

  阮柒一掌按在那阵上,竟突破那银环的禁锢,强行将法阵熄灭了。

  “师兄,”阮柒头一次喊他师兄,他缓缓道,“切莫打扰已死之人。”

  陆辞一脸怒意再也按捺不住:“忍冬,先杀了阮柒!”

  应惜时顿时止住了手下的动作,暂且放了李无疏一码,提剑走向阵边的阮柒。

  “住手!”李无疏喊道。

  “动手!”陆辞道。

  应惜时举剑,冲着阮柒丹釜就要刺去。

  阮柒合着双眼,面对即将来临的致命一剑,毫无惊慌,只是朝李无疏的方向转了转头,暗暗握紧了对方赠他的发绳。

  李无疏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已来不及阻止,急乱之下对陆辞道:“你的阵法不完全!这和阮柒无关。”

  “慢着。”陆辞及时叫停了应惜时,转向李无疏道,“我的阵法不完全?”

  李无疏看着阮柒苍白侧脸,惊魂甫定,心跳不止。

  “太微宗的宗主信物并不是李期声遗留的羽毛。”

  “哦?”

  “若真是那根羽毛,太微宗的‘止战之印’此时应当破了,你且算一算罢。”

  陆辞停顿片刻,脸色一变。

  “若当真不是,阵法如何启动?太微宗的信物究竟在何处?”

  李无疏捂着肩上新添的贯穿伤,盘腿坐起:“师父从未告诉过我宗主信物的事。但我想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不会胡乱丢弃。”

  陆辞道:“李公子,你大可拖延时间。过了子时,你们都得死。”

  “我师父是极为缜密之人,他一定会用最稳妥的方法保存宗主信物,既不让它失传,也不让它轻易落入旁人手里。”

  陆辞耐着性子问道:“什么方法是最稳妥的方法?”

  “他给所有弟子配了羽毛剑穗。若我是他,我就会将宗主信物的力量分散到所有弟子的信羽上。集合所有太微宗的信羽,才是完全的宗主信物。”李无疏轻抚裂冰剑穗上的赤白两色羽毛,“这世上还留存的太微宗信羽,只剩我、李刻霜、李希微以及你阵中那片——李期声的信羽。”

  阮柒面向李无疏的方向,像在发出质问——让陆辞得逞,是他万般不愿看到的事情。

  “我可以将这些都交给你,但你要答应我,放过阮柒。”

  “李无疏!”

  “我答应你!”陆辞爽快道。

  应惜时从李无疏手里取走了三根剑穗,交予陆辞。

  陆辞将所有羽毛掂在手心,果然感受到了不同。

  当他将羽毛全数放入阵中时,整个太微宗边境的“止战之印”像透明的琉璃一样片片瓦解。

  边境内外之人,眼睁睁看着这世上道祖设下的最后一个“止战之印”崩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亲眼见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那是太平昌盛的五百年,也是虚假繁荣的五百年。

  此前,人们的生死贫富都由天定,由不得自己,往后,人们的命运都将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无疏看向阮柒。此时此刻,阮柒已经无法回应他的眼神,也无法从他眼中读出他的心思。

  对方眼角的血痕仍然让他触目惊心,他难受得透不过气来,恨不能瞎的人是自己。

  陆辞的法阵重新亮起,比之前次更加光华夺目。

  “忍冬,杀了他。”

  应惜时再次上前,将李无疏一剑钉在地上,手指一寸寸划过他后背凹陷处的脊骨。

  李无疏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喊来,那是他想象都难及万一的痛,好像将他从头到脚碾碎,再粘起,复又碾碎,如此往复。

  他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法阵、剑雨、趔趄绊倒在他面前的阮柒。

  “无疏……无疏……”阮柒握着他的手,摸索着将他扶起,抱在怀中。

  尽管没有听到李无疏发出半点动静,他仍然能感受到李无疏的痛苦,好像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骨头,都连着自己的心脏一样。

  他将李无疏的手紧紧握住,按在胸口。

  李无疏感到有滚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他想,阮柒竟然为自己哭了吗?抬头看去,却见阮柒失明的双眼不断落下血珠来。

  “阮柒……”

  李无疏的手微微挣动,伸向他的衣领。那光洁的锁骨下面,已经不见了那枚红色咒印。李无疏在剧烈的痛楚之中,一时感受到无垠的欣喜。

  “阮柒……我……做到了……”

  阮柒将他往怀里又揽了揽,点头道:“你做到了。天道破碎,因果混沌……你做到了……”

  李无疏笑着道:“你……自由了……”

  阮柒一阵哽咽。

  李无疏轻轻抚摸他紧闭的双眼道:“对……不起……如果可以,我希望……代替你……”

  他吻了吻李无疏的额头,轻蹭他的脸颊,却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语道:“信我。”

  信他。

  湛尘真人也曾如此规劝过阮柒,一定要信任李无疏。

  阮柒怔怔与他相望。

  陆辞冷笑了一声。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天道崩溃,阮柒失去因果之力,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道行深厚的普通修士。

  李无疏因“别沧海”结下仙缘,失去“别沧海”,他原本的脊骨早已断成三截,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他转向自己的法阵,随着时间不断接近子时,那法阵越来越强,阵眼中央重又出现了那道裂缝。

  他心中一时欣喜若狂。

  那个他思念颇深的人,他与他的雕像分明背对着背,近在咫尺,历经数十个寒暑,却始终不能相见。

  他思念成执,即便不择手段也要看到这个时刻的到来。

  看到裂缝中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不禁有些紧张。

  重逢之时,师父会是怎样的表情?

  感动?还是恼怒?

  他站在阵眼处,那道时空裂缝的边缘,好让师父出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天空云层极低,隐雷攒动,新的天道仿佛在为这逆天之举压抑怒气。

  裂缝中先是伸出了一只手臂,掌心朝向陆辞的胸口。

  风在这一刻静止。

  云洛山上李刻霜所留的剑雨忽然散去,数以万计的剑气凝聚成一柄通身漆黑的长剑。那黑剑破空而来,从背后将陆辞心脏洞穿。

  裂缝中的人影这才走了出来。

  是李刻霜!

  陆辞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克己剑,又看向李刻霜。

  他无法明白,他复活的分明是他的师父——三才道长,苏墨白。他用“别沧海”修改的是苏墨白的死,为什么从法阵当中走出的会是刚刚战死的李刻霜?

  裂缝在李刻霜身后缓缓闭合,十一件宗主信物因储存的灵力耗空而成为凡物。

  陆辞直到死,都还在惊诧地盯着自己布下的法阵,最后他明白过来,看向同样苟延残喘的李无疏:“是你……做的……天……道……”

  李刻霜看也不看,踢开他了无生气的尸体,转向应惜时。

  “灭我师门者,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