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衍天劫>第五十五章 补天之鉴

  李无疏觉得, 阮柒不会对困在梦境中的自己视而不见。自己和泽兰君能脱出梦境,他在梦境外的所作所为必然功不可没。但阮柒并没有说自己在梦境外做了什么。

  泽兰君被他二人所救,心中感到亏欠甚巨,面对李无疏时有些左右为难, 不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脚下卦象随之亮起。

  李无疏连忙将他拦住:“莫乱走!此地不同寻常, 小心进入其他梦境。”

  泽兰君道:“其他梦境?”

  “进来梦境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其他几位宗主——云敛、莫璇玑、上官枢。我推测宁断尘与孟辰初也进入了梦境。你是如何进入梦境的?你还记得吗?”

  泽兰君道:“我只记得我带着两名随行弟子连夜离开剑宗,才一出山门, 就失去了意识。”

  “可是那座巨剑附近?”

  “正是。剑宗设有禁令,出得宗门领地,才能御剑。”

  李无疏解释道:“剑宗宗门所处的整座鸣凤山, 都是‘齐物之境’。我等迈入山门那一刻, 便已进入其中。你未得主人允许离开,他自有办法操纵此境,使你陷入‘齐物之境’第二层。其他宗主,则是已遭不测,才陷入其中。”

  “江卿白是剑宗宗主, 你口中的‘齐物之境’之主便是他吧?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要问你了。”李无疏挥了挥手里的《补天鉴》,“这是你临走前交给江卿白的罢?”

  泽兰君看清封皮上的字, 脸色遽变:“我……我何曾有过这种东西?”

  “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我已经看过了。”

  泽兰君扭开头去,垂视黑黢黢的地面。他不敢在此地乱走, 又一副不面对李无疏的样子, 眉头紧紧拧着。

  李无疏为他异常的反应感到意外。

  阮柒道:“李无疏为救你们出来, 不惜引决自裁。”

  泽兰君闻言浑身一震, 更加不敢直视李无疏。

  “是我的错觉吗?”李无疏道, “你怎么好像不敢看我?”

  “你既然看过那书, 还猜不到缘由吗?”

  “……”李无疏挑了挑眉。

  江卿白说这书加了注脚。加了什么注脚?何人所加?

  宁断尘说此事已成往事。“此事”究竟是何事?几位宗主之间,定然发生过什么。

  “如果你是说那件事情……”李无疏打住,意味深长地看着泽兰君。

  他心里没底,对整件事情云里雾里,只好故弄玄虚,话说一半。谁知泽兰君接下来的举动,着实把他惊了一跳。

  只见泽兰君捞起蔽膝,两腿一弯,径直朝李无疏跪了下去,脸色惨白如纸,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泽兰有愧于你,有愧于先李宗主,有愧于太微宗。李无疏,你以德报怨,舍命相救,心胸令人钦佩。纵使将泽兰这条命拿去,泽兰也无怨言。”

  被他这一跪,李无疏原本吓得后退,但听他讲完这番话,不禁一把揪住他衣领:“太微宗灭门一案,与你有关?!”

  泽兰君被他揪得一个趔趄,却并不反抗,也不生气:“虽非我所为,但我难辞其咎。”

  “也与其他宗主有关?”

  泽兰君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李无疏隐隐猜到了真相,心头怒火烧作一团,令他胸口剧烈起伏。

  “此书你从何得来?!”

  泽兰君诚恳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离开前不曾找过江卿白,也不曾将此书给他。此书非我所有。”

  李无疏默不作声,五指紧攥发出咯吱响声,好一会儿之后,才溢出一声古怪的笑:“呵,泽兰君啊泽兰君,江卿白靠这么一个小伎俩,就把你们老底都给揭穿了!”

  他说罢,将《补天鉴》哗啦掷在泽兰君面前。

  泽兰君缓缓翻开,顿了一顿,又翻下一页,而后越翻越快,和李无疏方才一样,一直从头翻到了尾,脸上不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

  这竟是一本普通的《补天鉴》,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注脚,赤墟试与试弟子人手一本,再寻常不过。

  然而就是这么一本寻常的《补天鉴》,却令泽兰君大惊失色,主动自陈过错,也令几位宗主自乱阵脚、互生嫌隙,从而刀兵相向。

  因为它的出现,使宗主们以为,他们当中出现了叛徒。

  泽兰君握着《补天鉴》的手不住颤抖。

  “让晚辈试做推测。”李无疏冷笑道,“曾经存在这样一本《补天鉴》,上面写满注释,皆是诸位宗主所注。其编写的目的在于,使人突破功法相克的限制,得以遍习十一宗武学。如此一来,便能将人培养成一件趁手的兵器,执行种种见不得人的任务……即使在现场留下各宗武学痕迹,都可扰乱视听,让人无迹可寻。”

  “不是!我等并不知晓……”

  “我只是好奇,你们何不各自派出心腹,一同作案?是怕暴露了行迹?还是不愿留下把柄?或者,使一人学会全部十一宗武学,更加易于掌控?”

  “不是这样的!”

  “都不是吗?那就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嫁祸于我!”

  绥道五十九年,太微宗遭逢大火,宗门被灭,只有李无疏一人生还,现场留有各宗武学痕迹。

  道门五百年历史上,通晓各宗武学的人并不多,李无疏是其中之一,道门皆知。这也是李无疏遭人忌惮的一大原因。

  “那人是谁?灭我师门者究竟是谁?!”

  方才在梦境里,李无疏是戴罪之人,泽兰君是堂上审官,这才过不久,两人便对调了位置。

  泽兰君坦言道:“我并不知晓。我是因一桩交易,才为此书作注。”

  “什么交易?与你交易者何人?”

  “……”泽兰君低下头,“安抚万魂煞的方法,你见过,就是那场祭祀。那方法是我与人交易所得。并不知晓对方身份,对方不收金银,只要求我为《补天鉴》作注。”

  “其他宗主也与此人做了交易?”

  “或有交易,或被那人劝动。道门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认可《补天鉴》的价值,指望有弟子将它全部练成,打破道门无人飞升的天命,比如湛尘和宁断尘。但我想,太微宗灭门一案后,我们当中至少有一半,都后悔了罢。”

  李无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阮柒在一旁撑着,他只怕要倒下去。

  “所以当日会上,江卿白言明真凶另有其人,你们面上反对这个说法,实则对幕后之人的存在心知肚明。但即便打过交道,你们也无法确定此人是否道门中人,所以才中了江卿白离间之计。”

  “正是。”

  江卿白的算计十分周密。

  他先假托为李无疏翻案,挑明有人暗中操纵一切,嫁祸李无疏,又激阮柒透露出劫走段九锋之人就在会上。于是几位宗主理所当然以为,幕后之人与劫走段九锋之人乃是同一个人。当日与会皆是宗主,如此一来,幕后之人只可能是某位宗主。

  这一层李无疏早已想到,但他不曾想到,这才是江卿白挑起猜忌的第一步。

  江卿白是个晚辈,如此怠慢,定然有宗主不满,提前打道回府。李无疏以为最早离开的会是在会上大跌颜面的云敛,结果竟是泽兰君。但不管是哪一个,对江卿白而言都不重要。

  江卿白是“齐物之境”的主人,不得他准允,泽兰君刚一踏出山门,便坠入“齐物之境”第二层,陷入昏睡。

  江卿白挑起猜忌的第二步便是拿出一本假的《补天鉴》,声称其中写满注脚,是泽兰君遇袭前交托于他。如此一来,更坚定了几位宗主心中的怀疑——始作俑者就在他们当中。

  这名始作俑者出手便是灭去一宗,更将宗主信物作为设计李无疏一步步身败名裂的关键。若不是图谋宗主信物,意在天下,还能是何原因。几位宗主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自相残杀。

  最后,江卿白见时机成熟,才开始收网,坐拥渔翁之利。虽然宁断尘与莫璇玑的联手在他意料之外,但剑宗是他的主场,自然一出手就将所有宗主一网打尽。

  但江卿白如何得知存在这样一本加了注脚的《补天鉴》?

  他若有心除掉几位宗主,必有办法使他们直接丧命,何必多此一举将他们关进“齐物之境”第二层?

  李无疏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有可能是江卿白?”

  泽兰君立刻摇头:“这不可能。我为《补天鉴》作注一事,发生在二十四年前。”

  二十四年前,也就是绥道四十年,李无疏才三岁,与俗家父母缘尽,被李期声收养,进入太微宗。

  那一年,江卿白七岁。

  李无疏不能理解江卿白怀疑应惜时的原因,那年应惜时也才八岁而已。

  泽兰君道:“如果说此人有意设计于你,从二十四年前开始布局,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谁会在二十四年前就知道你有如此天赋,能使出十一宗武学?”

  李无疏眼角一跳。

  这世上确实有人,可以知道任何一个人的生平事迹,莫说二十四年后,就是四十八年后、七十二年后如何哪般,都一清二楚。

  只是这个人此时此刻正暗暗握着他的手,成为他周身唯一的热度来源。

  他看向阮柒。

  阮柒也正看他,睫毛上像挂了雾气,让那双墨染似的眼珠都沾上些许哀愁。他感觉阮柒看自己时,总是如此伤感。

  醉酒那晚的事情,他不是一无所知。他记得阮柒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因为什么,他猜不到。

  不过阮柒也说过,他知道所有人的事,只除了李无疏。李无疏对此深信不疑,因为那是阮柒总跟随注视着自己的唯一原因。

  人只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牵肠挂肚。

  李无疏努力抽回视线,看向地面。

  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阮柒却道:“江卿白的目的,我想我有所了解。”

  泽兰君与李无疏齐看向他,意外之色溢于言表。

  只听阮柒道:“湛尘真人,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无疏感到眼前一花,一只蝴蝶从他面前飞过。蝴蝶过处,一座巨剑拔地而出。

  巨剑剑刃光洁如镜,镜壁之上,现出湛尘真人俊雅出尘的身形:“贫道教导无方,代孽徒向诸位赔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