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济世堂送来药材的日子还剩一天时, 宋闻清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他心想是不是最近没和裴瑾容一块儿睡,睡眠质量都不如从前了。烦躁得不行,他起身把窗户打开。冬天的夜晚漆黑寒冷, 窗外是寂静清冷的暮色。
不合时宜的,他想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候他第一次进手术室,紧张得不行。又找不到人说, 只能强装镇定, 光是记进外科手术室要怎样刷手, 怎样穿手术衣, 怎样戴手套脑子都混乱得很。
进去之后, 反而清醒下来。他站在旁边观摩,心跳得飞快。那场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 出手术室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大雪纷飞,孤夜长明。
“嘎吱——”
宋闻清回神,雪夜里, 少年挑灯, 迟迟不愿掉下的雪花掉落在他的睫毛上。看到宋闻清, 少年的面巾下,嘴角微微上扬。
等裴瑾容走上前了,他弯腰把灯放在地上, 这才将耳房的窗户关上。
隔着窗户,他的身影打在窗纸上。
裴瑾容说:“阿闻是睡不着吗?”
宋闻清躺在床上, 闭上眼, 回他:“睡不着。”
他从上次和裴瑾容闹矛盾后就没再和裴瑾容说过话。裴瑾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患了病,也极少出现在他面前。两人就这样一直拧巴着, 谁也不先低头。
裴瑾容顿了顿,随即问:“是因为药材不够吗?”
“嗯。”
裴瑾容又没声了,宋闻清正想打开窗看看,就听见他说:“明天会有药材的,你别担心。”
宋闻清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手有些冷,他将被褥里的汤婆子捞在怀里暖手,笑着应声:“好,我不担心。”
沉默了会儿,宋闻清问:“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睡不着?”
“想你了。”少年说。
宋闻清一愣,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扩大,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生病,但脸上却慢慢升起燥意。
少年弯下身子,将灯提起。灯笼里的烛光在闪烁,他的影子在窗纸上跟着摇晃,宋闻清的声音就这样传入耳中,他说:“我也想你了。”
窗外,裴瑾容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低低应了一声。
宋闻清继续说:“等你好了,我要喝你做的粥,要吃粉蒸红薯,要你抱着睡……”
若是裴瑾容能看见,那他便知现在宋闻清的脸有多红。可是他仗着两人隔着窗,生涩却直白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好,都听哥哥的。”
—
翌日,宋闻清醒来,又缓缓把被子拉到头顶。
他昨晚都说了些什么啊?!
忽略掉心中诡异的感觉,他起身洗漱,又随便熬了点粥喝。不知道裴瑾容是还没有醒还是怕传染他。宋闻清看了眼还关着的门,心里怪怪的,一方面觉得还好他没出来,否则他可能会尴尬得想死,另一方面又想看看他再走。
他刚喝完,碗还没放好,就听见裴瑾容的动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溜走了。
宋闻清:“……”
好吧,他的身体比他更诚实。
裴瑾容刚打开门,就看见宋闻清红着张脸又从门外返回来。
他开心地挥手,问:“哥哥,你还没走吗?”
宋闻清眼神飘忽,结结巴巴应声:“我、我忘记拿面巾了。”说完打开耳房的门,“咚”的一声关上。
裴瑾容抿唇笑笑,默了声,不再说话。谁叫哥哥跟个小猫似的,要是被踩住了尾巴,全身的毛都能刺起来。
耳房里,宋闻清听裴瑾容关了门,松了口气,系上面巾往村头走。
还没走上前呢,衙役抽出剑,说:“何必再苦苦挣扎,京城的医师拿瘟疫都没办法,更何况你们这个偏僻的小村子。”
宋闻清耐着性子,抬头瞧了瞧,估摸差不多还要一刻钟才到巳时。
“官爷,只是劳烦你们帮忙把草药送进来,不会传染的。”
另一个衙役见宋闻清连着来了那么多天,也不忍心,望了一下四周,才道:“小郎君,也不是我们不给放行。你以为这么大一个村就我们哥几个守着可能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除了我们几个以外,还其他人。再说,你以为为什么不给你们送草药?你们若真能痊愈那就算了,不能痊愈拖的时间越长,周围村子跟着被传染,到时候这责任谁能担?”
过了半晌,宋闻清问:“这件事是县令老爷一人做的决断吗?”
他突然想到上次他和裴瑾容一道去青雨县时,偶然听见路过的人说青雨县的县令老爷马上要调去京城了。去京城政绩自然是要好看些,若添上这么一笔,那就说不准了。
几个衙役相互对视了一下,含糊说:“我们这些小卒怎么会知道那些老爷的事。”
宋闻清:“这瘟疫我能治。还请官爷同县令老爷说一嘴,我只需一个月便能控制病情,三个月便可痊愈。”
见他们脸上怀疑的神色,宋闻清继续说:“若到时候没痊愈,让县令老爷随意处置我。但若真痊愈了,对于县令老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们也是知晓的。”
果然,衙役一听,总算有些犹豫。
宋闻清又加了把火:“瘟疫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死,若我侥幸活了下来,这件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到时候你们恐怕也不会好过了。”
衙役脸色沉下来,过了会儿对旁边几个衙役说:“你们看好他,我马上回来。”
宋闻清这才松了口气。
巳时到了,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衙役看着拿着铲子和农具的一众村民,眼角一跳。
陆回操起家里的大砍刀,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头笑着问宋闻清:“闻哥儿,要动手了不?”
宋闻清摇头:“应当能谈妥。”
衙役:“……”
还好谈妥了。
—
巳时二刻,衙役驾马才到官道通往青雨县的路口。看着被拦住的马车,他下马,拉住守卫,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守卫的身份比他们衙役高得多,通报还轮不着他。
听完他的话,守卫皱眉,问:“他当真这么说?”
衙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
守卫打量了一下被拦在路口的马车,济世堂的小童瞧有人来了,连忙说:“官爷,可是能进去了?”
守卫没回他,拍了拍衙役的肩:“你在这儿先替我守着,我去去就回。在我回来之前,暂且不能放他们过去。”
还没等衙役说话,另一个守卫突然出声:“哥,你看那是马车吗?”
守卫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奢华的马车后,还跟着好几十个护卫,光凭他们行走的习惯,也能看出是训练有成的,身手不简单。他有些疑惑道:“这么大的阵仗是哪户人家?”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白县令先掀开帘子下来。
守卫一惊,连忙抱拳:“大人来此处可是有何事?”
白县令给他使眼色,守卫没看懂,只得自己揣摩:“大人放心,云寒村已经被彻底封锁了。”
白县令恨铁不成钢,轻轻踹了他一脚。忙转身谄媚道:“驸马爷见笑了。”
车里传来温和的一道男声:“无碍。”
接着马车上走下来一对身着华贵的夫妇。几人虽都弯着身,却忍不住悄悄看他们。
守卫眉心一跳,早些年他还在京城时有幸见过这两人。一人乃是当今圣上的妹妹,顾楠;另一人则是京城首富,裴煜。当时顾楠同裴煜大婚还是一段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只是不知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起来说话吧。”
听裴煜这样说,几人才又做回往常模样。
顾楠像是不顾自己身份,往前去,问:“云寒村现在情况如何了?”
白县令睁眼说瞎话,笑着说:“瘟疫已经不传染了。”
闻言,顾楠的眼眶都红了一圈,抬头看着抱着她的裴煜,哽咽道:“我之前就说不让阿瑾来这里他偏要来,现在好了……”
裴煜叹了口气,安慰她:“阿瑾不是在信里说自己没事嘛,别太担心了。”
顾楠这才点点头。
裴煜继续说:“白县令,我儿在信中说药材不够,我便从京城那儿运过来了些许。能送进去吗?”
白县令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连忙道:“自然是可以的。”看着旁边济世堂的马车,他又说,“这不,我们县还专门让济世堂送草药过来。”
“那就多谢白县令。”
他摆手:“驸马爷言重了。”
想到什么,裴煜又说:“对了,还望白县令同云寒村的人说是你的主意,切莫说我和我夫人的事。”
白县令拿不准,这岂不是让他得了这个便宜去。
“犬子不愿透露自己身份,有劳了。”
听到裴煜这么说,他才小幅度点了点头,把事吩咐下去。衙役匆匆带着一众人往云寒村去。
顾楠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阿瑾,也不知道两年来他长高了没,吃好睡好没?”
裴煜看着走远的马车,拥紧她,说:“他既然愿意有事求我们,心境想必也变了。不多时也许就能带着阿闻一块儿回京城见我们罢。”
“但愿如此。”
两人才又上了马车,等去送草药的一行人回来。
—
宋闻清一众人等得焦急,天气又冷,迟迟不见马车的影子。
“闻哥儿,实在不行我们直接冲出去吧。”陆回蹲在地上都快蹲麻了,抬头说。
“再等等。”
突然,赵临激动出声:“快看,那是不是马车?”
陆回腿也不麻了,麻溜地站起来,笑着说:“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