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婚房选定了宋若原先的闺房。

  房间里红色丝绸点缀得喜气洋洋,墙上仍旧摆着那副画。

  身穿薄裙的女子坐在八仙桌前喝着酒,面前是已经空了的几个酒坛。

  那副曾经李言兮看不懂的画现在却是懂了,八仙桌前那位撑头闭眼的女子便是她自己。

  宋人有在新婚的床榻上放枣子桂圆的传统,寓意着早生贵子。

  只是她同宋若不可能有子嗣,故而不会放这些东西。

  于是她以为她低着头,透过红盖头的缝隙朝床上看去的时候,只能看到空落落的一片。

  却没想到床上摆着凉糕,是她最爱的花生糕。

  这时,有一双偏凉的手抵住了她的手心,宋若将她的手心摊开,将油纸包好的糕点放到了她手上。

  宋若同她说:“成亲时候吃一块发糕是西洲城那边的传统,”

  她的声音很柔和,尾音微压,带着几分低沉,听得李言兮耳朵有些发麻。

  她的手指顺着李言兮的手腕往上摸,耍着流氓道:“寓意着步步高升。”

  隔着一个红盖头,李言兮轻轻笑了开来。

  “该揭盖头了,二小姐。”宋若搀着她坐到了床边。

  烛火煌煌,照得房间内一切都有些发红。

  透过明亮的光晕,李言兮能看见宋若模糊的轮廓,她看着宋若拿起竹片,一点一点将盖头挑起。

  被遮挡住的视线逐渐开阔起来,眼前的红意被掀开后,她看到了宋若那张俏丽的脸。

  宋若穿得是新郎装,端得是个英俊潇洒,倒真的像个男儿郎。

  李言兮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半刻,蓦然道:“你也该穿嫁衣的。”

  宋若弯了一下唇,朝她笑了开来,眼眸漆黑如墨,眼尾也泛着笑意:“嗯……那我们再成场亲。”

  半响,宋若盯着她瞧,哄道:“傻师父,总得有个人揭盖头的。”

  若是两个人都穿嫁衣,那就没人给掀盖头了,若是单穿嫁衣不盖盖头,缺了个东西未免太不吉利。

  盖头挂在李言兮头顶的凤冠上,她涂着樱桃红的胭脂,一身红衣,肤色白皙,整个人娇艳了几分。

  她望着宋若,双手微抬,将红盖头捏紧,防止它掉下来,然后飞速倾身亲了一下宋若的侧脸。

  宋若懵了一下,随之修长的手指抵住了李言兮的下颚,将她的脸抬微微起,然后吻住了她的唇。

  她吻得已经很熟练了,很轻易地便撬开了对方的唇关。

  李言兮手指抓了一下,闭上了眼。

  她闻到了宋若身上的那股淡淡的甜杏仁味,就好像一棵甜杏仁树生在无边无尽的原野里,你只需站在远方遥遥一望,便想不断靠近。

  她攸忽很想咬宋若一口。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离开宋若的唇齿后,她又倾身向前,咬了一口对方的耳垂。

  宋若蜷了一下手指,整个脸红了个透,有些个僵在原地。

  李言兮盯着她,笑了一声,弯着眼道:“说,何时喜欢上我的?”

  宋若反应过来后,将她压在了床榻上,拨去了她头上的发饰,声音低低,带着一点灼热:“十五岁生辰那年。”

  她说着伸手解喜服的系带,又俯身下去,珍视地吻了吻李言兮的眼角。

  意乱情迷,一夜良宵。

  南疆公主入宫那日,正值阳春三月,京城百花盛开,生机盎然。

  入宫前两天的时候她还算安静,毕竟刚到大宋,行事作风还有所收敛。

  到了第三天,小公主就在宫中翻了天了。

  大抵是在南疆宫中被宠坏了,在大宋待了两日后,意识到皇上是个贤君,瞬间便放飞了自我。

  于是御花园的花在惨遭顾连召摧残后,又被南疆的小公主摧残了一番。

  南疆使臣同他们说小公主已经及??,宋渊稍一询问,发现她前阵子才过了十二岁的生辰。

  宋渊看着面前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姑娘,莫名有种当爹的感觉,脑袋疼。

  他心疼地瞥一眼齐雁手上那几朵应季的花,捂着脸道:“你为何要将它们摘下来?”

  “皇上,”小公主拖长声音喊他,并不像撒娇,带着一点点高傲和尊贵,“我这是第一次见到花,他们太好看了。”

  像南疆这样缺水的地方,很难有花这种娇贵的植物。

  她小孩子心性,倒也能理解。

  顾连召就站在一旁,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他上次薅了一把御花园的花可是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宋渊眼眸转了转,瞧了一眼一旁看戏的顾连召,他便瞬间收敛情绪,正经起来,又成了谦谦君子。

  顾连召温声道:“公主殿下,你……”

  他的声音朗然好听,大概是患了春寒,此时染上了一点哑意。

  话才说一半,便被小公主打断,“按照大宋的律法,你应当叫我良妃的。”

  顾连召的脸便黑了下来,不说话了。

  那公主当即眼珠一转,她看着灵巧可爱,眼眸是南疆人特有的棕灰,很是好看,“你为何忽然黑脸?难不成……你喜欢皇上?”

  顾连召还没应答,她便又道,“那你眼光甚好。”

  她大抵还想再说两句,见皇上垂下了眸子,不再说话,她便也讪讪闭上了嘴。

  顾连召蓦然心情变得很好,于是继续了刚才没说完的话,这次直呼其名了,“齐雁,你若是真的喜欢花,大可同君上说,在宫中养几株,你这样把花摘下来,它们活不过两日。”

  小公主振振有词,“我是听丫鬟说几月前你将御花园的花给薅了才忍不住动手摘它们的。”

  顾连召便道:“可是我摘了后就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一听到有惩罚,小公主一摸鼻子,眼巴巴看着皇上,不说话了。

  于是宋渊十分偏袒道:“你刚来大宋,什么也不懂,孤不会同你计较。”

  顾连召:“……”

  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李言兮第一次见到齐雁的时候是三月中旬,宋若生辰之时。

  天真烂漫的性子总是很容易讨人欢喜,不到半日,两人便熟络起来。

  齐雁嬉笑着同她说:“姐姐生得如此好看,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已有婚配?我家里有位兄长,他……”

  话才说一半,宋若便快步走来,杵在李言兮身边,瘫着脸。

  宋若淡声开口,“她已有婚配,再者小公主是嫔妃,叫她姐姐未免不妥。”

  齐雁转了转棕灰色的眼珠,在两人间瞧来瞧去,最终目光落在了宋若身上,“我叫她姐姐,你做什么吃味?”

  宋若便道:“她婚轿抬入的是我的公主府。”

  齐雁:“……”

  齐雁:“?”

  她缓了半天这才道:“你们大宋民风还当真开放,要是在我们南疆两个女子在一起是要活活烧死祭神的。”

  末了又补了一句,“大宋真好啊。”

  自允许女子入宫做官以来,大宋对女子的包容度愈发高了。

  这是件好事,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宋渊便掀开唇角笑了起来。

  当天举办宴辰,百官聚在琉璃殿为长公主庆生,百官中有人一直在提及让皇上纳入宫妃。

  皇上一一拒绝了。

  顾连召在一旁冷着脸望着,手中接过一官员的酒,伸手递到宋渊面前。

  他黑着脸,服侍宋渊的动作却是有条不紊。

  纳入南疆公主是形势所迫,再者她还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姑娘,宋渊不会碰她。

  若是宋渊真的纳了妃子,他便一个一个地杀,反正他最是擅长做此等事。

  他最是知道怎么杀人于无形。

  宋元五年的夏日,是上一世宋渊与顾连召初遇的时候。

  只是本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他不会再因为初遇宋渊失神掉进蔬菜堆里,宋渊也不会伸出那双矜贵好看的手,将他自一片凌乱中拉起来。

  这几年来,通过顾连召的权衡,大宋与流火国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他确实掌握了流火很多情报,让流火国君吃了很多次亏后,流火国君也就安分了。

  南疆的水渠修好了,养活了沿路许多百姓,原以为修个水渠不能怎么改变南疆缺水的国况,却没想到大宋南部近两年阴雨绵绵,南河水量很足,修出渠道的效果意外地好。

  在上一世他和宋渊初遇的那一日,宋渊遇刺了。

  说来也算是命运使然,上一世宋渊出宫巡视的时候走的是南市,这一世去的是北市。

  大抵是不想去到和顾连召初识的地方,他临时去了北市后,身边护卫有了漏洞。

  三皇子党便钻了这个漏洞,派人射了暗箭,千钧一发之际,顾连召将他护在怀里,给他挡了所有箭。

  四五根箭羽毫不留情地射在了顾连召身上,刺破了他的肩脊骨肉。

  箭头上染着剧毒,太医还没来得及赶到,顾连召便没了声息。

  顾连召死在了宋渊的怀里,死之前还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有很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做,很多话还没有说。

  看样子死得有些不瞑目。

  不过最终他还是松开了宋渊的衣袖,要吐血时还动了动自己的身子,怕玷污了宋渊的便衣。

  他一直望着宋渊,直到咽气前才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眼。

  似乎是怕死得太难看吓着对方了,死后他还弯了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