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净没有再说话。

  其余几人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待叶净他们离去,站在殿中的宋渊把李言兮她们叫住,宋渊同宋若道:“昨日嬷嬷从老家赶回来看你了。”

  宫中能让陛下都称上一句嬷嬷的人,大抵只有陛下与长公主的奶娘沈嬷嬷了。

  正值春日,他们站着的地方有春风吹过,刮来一阵兰花香。

  李言兮垂着的发丝随风飘起了一些,她听到宋渊的话,轻眨了一下眼。

  她对这位沈嬷嬷有印象。

  宋若及?生辰时,她曾给宋若敬酒,那时站在宋若身旁的便是这个沈嬷嬷。

  上一世她入宫的第一年,也是见过沈嬷嬷的。

  那时也是春日,御花园的鸢尾紫荆开得正盛,春日的暖阳和煦,照得人有些懒洋洋。

  在她没有入宫的那几年,照顾宋若的便是沈嬷嬷。

  那时沈嬷嬷病重,再无人可以继续照顾长公主,皇上便在各街巷贴榜,重金寻人继续照顾长公主。

  那时李言兮刚丧夫不久,独守在将军府,出去采买时,看到了这榜,鬼使神差地便撕了下来。

  好在她已经不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去参选也不需要谁的答允。

  出乎意料地是,她入宫那日,看到了许多闺秀小姐,她们朱钗银饰戴了满头,穿着锦绣缭绫做的衣裳。

  看上去不像是要入宫照顾长公主,更像是希望被皇上看上纳入后宫。

  那些闺秀小姐自小被家里人宠到大,个个充满鲜活劲,模样矜贵乖顺。

  而她因为春桃和秦知的死,终究是有些沉郁。

  无论怎么看,皇上都会选个活泼开朗的闺秀小姐。

  不过于她而言,即使没被选上也无妨,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那一点点亏欠。

  那一日是宋元七年夏日,阳光炽热,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言兮微眯了一下眼,朝着高台望去。皇上正坐在那,他左侧站着一个很高的女子,眸色浅灰,正拿着长柄大扇轻轻给他扇着风。

  她想这应该便是京中人口口相传的凌夫人,转了转目光,又看到皇上右侧的老嬷嬷,只见老嬷嬷咳嗽了几声,精锐的视线落在高台下的参选之人的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当老嬷嬷看到她后愣了愣,随即道:“李家的二小姐?”

  皇上闻言也朝她看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纠正道:“嬷嬷,那是飞骑将军遗孀。”

  最终几轮挑选后,李言兮得以入宫。

  不过那时李言兮隐隐察觉到,皇上和嬷嬷是故意选她入宫的。

  只要她出现在那里,就一定会被选上去照顾长公主。

  那时她想不通,现在却是明白了。

  因为宋若的身边人都看出来了宋若对她的情感,因为上一世宋若曾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爱了她很久。

  台阶之上陷入沉思的宋若总算回了些神,不再想叶净的事,转而接过宋渊的话道,“凉州这么远,嬷嬷怎地回来了?”

  自宋若搬到长公主府后,奶娘便得陛下恩典,自宫中离开回老家凉州了。

  宋渊朝着李言兮一瞥,又看回宋若,眼睛里明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来看你瞧上的媳妇。”

  片刻后,李言兮在宋若的文心殿见到了沈嬷嬷。

  老嬷嬷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嘴里的话有如串珠,“听闻李府的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温和,生得也极好,今日一看,果真是这样。”

  想来嬷嬷不记得同她见过了,这才说出这番话。

  半响,嬷嬷拿出了一个雕着丹鹤的木盒,取出了其中的玉镯递给了宋若。

  李言兮看着这个镯子,愣了愣。

  这镯子通体翠绿,雕着桃花花瓣的纹路,玉质晶莹剔透,好看至极。

  这等上好的玉镯可不常见,可是李言兮却觉得有些眼熟。

  上一世在宫中时,她曾见皇上亲手给凌夫人戴上过。

  那时她追着宋若自内阁出来,便看到凌夫人抬手摘花。

  那一日是个大晴天,日光正好,凌夫人的袖子落下来半截,露出了一截手腕。

  她瞧见皇上握住了凌夫人准备摘花的手,将一个剔透玲珑的玉镯给她戴上。

  那时皇上半垂着眼,耳朵有些发红,“这镯子孤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以后都不能取下来。”

  凌夫人很轻地笑了声,“任何时候都不能取吗?”

  皇上点了点头,“任何时候都不能取。”

  凌夫人笑着凑到了皇上耳边,声音却并未低下来,“这玉镯凉,臣妾怕它触到陛下的龙体时,陛下直打哆嗦。”

  闻言,皇上的耳朵更红了些。

  凌夫人仍旧抬手摘花,露出了手腕处被衣袖掩去的镯子,日光照得那玉镯翠色鲜艳。

  这是李言兮曾见过的质地最好的镯子,上面精雕细刻的纹路每一笔都不曾多余,足以见得雕刻之人的用心。

  那个场景,李言兮记了很多年。

  宋若接过了玉镯,上手牵住了她的手,仔细地将镯子给她戴上。

  近处细看了之后,李言兮便发现这玉镯同上一世凌夫人手上的是不同的。

  这镯子的颜色要浅上一些。

  老嬷嬷笑道:“这镯子啊,是殿下她娘亲留下的,说是要我亲手交到殿下心上人手上。”

  李言兮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手指在玉镯的花纹上摩挲了一下。

  毕竟她同宋若都是女儿身,她没想到老嬷嬷能这么顺利地接受她。

  只是这一句话却让李言兮想明白了,大抵是先皇后留下了两个镯子,一个留给宋渊,一个留给宋若。

  宋若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上手搂了她一下,凑到她耳边道:“二小姐这副模样,直教我想亲一亲。”

  李言兮面上朝宋若温温和和一笑,手指绕到她身后,戳了一下她的脊背。

  宋若一顿,含着笑凑近她,又在几寸前停住,李言兮觉得若不是嬷嬷在,她大概要吻下来了。

  沈嬷嬷将她们的动作收到眼底,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互相惦念着的人能够走到一起,本就是件人间稀事。

  她看着看着却忽然红了眼眶,笑了笑,拍了拍宋若的肩膀,“若是你娘亲在天有灵,看到了这些,定会很欣慰。”

  宋若搂着李言兮的手紧了些,轻嗯了声。

  回公主府的路上,宋若给李言兮说起一个故事,一个她上一世不曾听过的故事。

  宋若在马车内牵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娘亲是在我六岁那年病死的。”

  “皇兄说其实她是不肯用药,活活让自己病死的。”

  李言兮上前覆住宋若的手,有些心疼。

  宋若继续道:“你可知为何?”

  听人说先皇后来自西北的大草原,那里是大宋的属国满柘,受满柘民风的影响,先皇后性子最是英姿飒爽,豪迈不羁。

  她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何会选择如此。

  李言兮轻轻摇了摇头。

  马车颠簸了一下,外面是渐黑的天色,偶尔传来喧哗声。

  有几个小孩在长街打闹追逐,嘴上哼着打油诗。

  马车内没有点灯,李言兮只能隐隐瞧见宋若的神色。

  在喧闹中,她听见对方开口道:“那一年她喜欢的人娶妻了。”

  许久后,李言兮在马车内听完了先皇后的故事。

  先皇后是属国的公主,曾与大宋的一名玉雕师相知相爱。

  可惜好景不长,某一日先皇去满柘看到了她,因为她生得好看,又性子泼辣,同京城的女子丝毫不一样,先皇便要强行将她纳入后宫。

  属国弱小,为了满柘一族的兴衰,公主不得不入宫。

  她原本盼着一生一世只与一人执手偕老,却被迫嫁给不爱的人,且看着自己嫁的人后妃成群。

  那两个玉镯便是分离前那玉雕师赠的。

  宋若同她说完这个故事后,马车正好抵达了公主府,停了下来。

  在宋若准备掀开软烟罗的车帘之时,李言兮上手捧住了宋若的脸,她望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温柔地吻住了对方的唇。

  春日多雨,雨来得很急,不过片刻李言兮便听到了马车外急促的雨声。

  有小厮的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她知道那小厮是跑来给她们递伞的。

  马车内依旧很昏暗,只有街边氤氲的灯火透过帷幔照在马车里。

  这一刻李言兮猝然发现,即便是两个相爱之人也容易被横生的意外与祸枝拆散。

  她同宋若待在一起每一刻都极为可贵。

  视线受阻,其它感官便敏锐起来,她能听到宋若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闻到宋若身上淡淡的甜杏仁味。

  她的唇离宋若的唇远了些,将触未触,喉咙有些发涩:“阿昭,我想与你享床榻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