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自己坐在八仙桌前,手撑着头睡着,桌上是空了的酒坛。

  明明只是回忆,她却好像能闻到桃花酿淡淡的酒香。

  这时,房梁上跳下来一个人,戴着红漆白底的面具,走到了窗前,轻轻替她掩上了窗扇。

  那个人穿着深黑色的夜行衣,左耳耳垂下是一颗细小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微微泛着淡光。

  她看见自己醒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然后颤颤巍巍道:“鬼。”

  她看着对方取下面具,露出宋若那张秀气好看的脸,如墨的眼眸看向坐在八仙桌前的她,带着几分无奈。

  最后她看见自己含住了宋若的耳垂,含住了那颗泛光的朱砂痣。

  李言兮指尖发麻,耳朵都烫了起来。

  画面又一转,她看见上一世的自己在初冬的时候想念春桃,喝了许多的酒。

  桌上已经空了几坛桃花酿,她看上去已经醉了,只是手上仍拿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地灌。

  喝得迷迷糊糊之时,内室的门被推开,宋若走了进来。

  宋若梳着好看的发髻,身上穿着的是绣着丹鹤的袄裙,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她身边。

  李言兮意识到这是上一世的记忆。

  她听见宋若唤自己:“姐姐。”

  她想伸手去碰宋若,却发现自己只是一道虚影,这时,她看见喝醉了的自己哭了起来。

  宋若想去抱那个喝醉的她,却最终被喝醉的她推开。

  可是无论她是清醒的还是喝醉的,无论她将宋若推开多少次,宋若仍旧会走向她,抱住她。

  最终那个哭泣的自己不反抗了,甚至反手将宋若搂住。

  然后她看见宋若捧起了自己的脸,在自己落泪的眼睛上,虔诚地落下了一吻。

  宋若的双眸仍是痴傻的,看向她的时候却是那么专注而又认真。

  原本哭着的她似是受到了安抚,安静了下来。

  在众多碎片化的记忆中,李言兮找到了自己嘴唇破了的原因。

  夜色深重的七月末,她生辰的那一日,她看到自己和宋若吻到了一起。

  她看见宋若温柔地扣住她的脑袋,细细舔舐着她的唇。

  她们的呼吸交缠着,李言兮在旁看着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

  后来宋若吻得难耐了起来,轻轻咬住了她的唇。

  宋若没有控制住力道,发现咬伤了之后,摩挲了一下她的唇,满眸心疼和愧疚。

  明明只是在旁看着,可是李言兮却觉得宋若好像又把她给吻了一遍。

  心里的情愫缓缓炸开,一发不可收拾。

  虽说之前便有猜到她嘴唇破了同宋若有关,可是猜到与真的记起是两码事。

  她发烫的耳朵更烫了。

  她又望见在瑞安酒馆的雅间里,她将宋若扑倒在地,吻住了宋若的唇,又被宋若反压在地板上回吻。

  她看到宋若一袭锦袍,萧萧肃肃,鼻梁高挺,回吻她的时候眸里含着缱绻,温柔至极。

  李言兮蓦然便从旁观者变成了局中人,她感受着宋若的唇贴着自己的唇。

  两个人的热气缠绵在一起,她恍若闻到了宋若身上的香气。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触向了宋若的耳朵,轻捏了一下,宋若当即一颤,受她这么一撩拨,回吻变得凶狠起来。

  李言兮闷哼了一声,因为自己的唇被咬到而感到委屈。

  可是对方是被自己撩拨的,她又生不起气来。

  压在她身上的人就像一头小狼崽,没轻没重地拱着自己喜欢的人。

  她看到宋若离开她的唇瓣后,定定地瞧着她,眸光温和,嗓音微沉,又带着一点柔软沙哑,她听见她唤她:“李言兮。”

  她似乎也想叫一声宋若,只是还没有出声便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李言兮的瞳孔缩了缩,她看到了被乱箭射死的宋若,以及拔下断箭准备自戕的自己。

  寒风冷冽,北墙下尸首遍地,帝王的尸体躺在敌军的战马前。

  北墙之上,石砖缝里都溢满了血迹,她看见自己拿着断箭的箭羽,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箭头锋锐,上面似乎还带着宋若的血,当看到自己刺下去的时候,本能地,李言兮闭了一下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见箭刃已经穿破了她的咽喉。

  她看见北墙之上,手拿断箭的自己落在旁侧的另一只手抬了抬,僵在了空中。

  李言兮猝然便想起来了,临死前,她是想抬抬手,碰碰宋若的耳朵的。

  只可惜还没有碰到,人便咽气了。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李言兮还有些说不清的遗憾。

  她想,她应该待宋若再好点的。

  ……就像宋若待她那样。

  李言兮就站在几尺开外,看着她与宋若的尸身。

  寒风迎面扑来时,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从来就不曾爱过秦知。

  医馆里被她遗忘的对话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

  老夫人瞧着她,摇了摇头,“这是惹了多大的人物啊,下这么厉害的蛊。”

  虽不知缘何,她中蛊了。

  记起一切后,李言兮微垂的眼睫轻颤,就像是扑簌的蝶,俏丽又易碎。

  她不再沉浸在回忆里,而是回到了西属驻扎边军的军营中。

  她现在处在主帐中,能听到帐外呼呼的朔风声,还夹杂着几个士兵的吵嚷。

  宋若微凉的手指还在她的口中,已经被含得有些热。

  在外面吵嚷声又大了一些之际,宋若将手指从她口中取了出来。

  宋若猝然移开视线,不再瞧她,转而往帐帘看去,有人伸出一只枯瘦苍老的手,将帐子半掀开。

  李言兮抬了抬眼,看向面前将面具掀到额前,露出好看脸部轮廓的宋若。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带着一点朱砂痣的左耳耳垂上,只见上面一片薄红。

  偏偏薄红的主人还想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一点不看她,对着进来的老者道:“你是何人?”

  李言兮攸忽很想笑。

  她瞧着宋若,弯了弯唇,连眼睛都笑弯了几分,笑得温和缱绻。

  她看见宋若的视线重新落到了她的身上,怔了一下。

  李言兮将斗笠的薄纱放下,隔着细纱侧了侧视线,也朝帐帘那望去。

  只见老者背着个药匣子,是何身份十分明显了。

  应当是秦知派来的随军大夫,给宋若治伤的。

  大夫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抖着声说,“老夫是来给殿下送药的,这是上好的金创药,能止血。”

  大抵是第一次见到身份如此尊贵的人,老大夫看着有几分紧张,“老夫粗略地看了看殿下的伤口,只要止了血,仔细着点包扎,再静养上一个月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宋若是女子,包扎止血之事老大夫自是不能参与,他把药匣子放到地上,恭敬着退了出去。

  主帐里又只留下李言兮与宋若两人。

  她知道当务之急得给宋若处理好伤口,现在宋若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黑色便袍上面的血痕扩大了一些。

  正这时,一个士卒抱着一床被衾走了进来,满脸不情愿地将被衾扔在了地上,站在远处冲她们道:“将军说你们今晚就住这,将军还说你们放心,不会再有人进来。”

  想来是秦知只对信得过的人说了宋若的身份,这士卒只把宋若和她当作了不知好歹的巡营小官。

  帐子再次落下的时候,被风吹得动了动,烛光照在了帐子暗色的绣着宋字的花面上。

  现下秦知应当在治伤,以及思索宋若为何会刺他。

  李言兮上前捡起了地上的被衾,唇角微弯,复而又收回去,笑容显得有些凉薄。

  受蛊虫反噬的影响,现在秦知于她而言,相当于第二个李承铉。

  讨厌至极。

  不过就算没有蛊虫的反噬影响,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间接祸害了自己两世的人。

  这个毡帐里有张木床,看着是没怎么躺过人的,上面还落了些灰。

  外面风声很大,再听不出什么人声,想必是聚着的士卒都散了。

  李言兮取下斗笠,将床褥简单打理好,朝宋若瞧去,对方正怔怔地盯着她。

  在李言兮准备叫她过来给她上药包扎之际,宋若开口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缱绻,莫名烫了一下李言兮的耳尖:“二小姐解蛊了。”

  语气没带任何疑惑,却让李言兮没由地眨了一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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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下一章就进下一卷了~

  原计划言兮解蛊后给安排个chuan戏的,结果若若受伤了,只能再往后推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