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出神之际,李言兮已经悠悠转醒。

  李言兮睁开眼之际,便瞧见了近在眼前的宋若。

  她温声唤道:“宋若。”

  李言兮第一反应是想探查宋若身上的伤如何了,撑着脸侧的手放了下来。

  眸光落在她身上打量,想看看是否还有血迹。

  宋若回神,直起了身子,移开视线,耳朵通红道:“我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李言兮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站起身来,绕过石桌走到了她面前,“疼不疼?”

  宋若微垂着眸子,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她蓦然觉得让李言兮心疼一下也挺好的。

  李言兮上前搀住她,“先上去好好休息。”

  走了几步,两人出了厅堂后,进入了宽阔的石阶。

  等石阶逐渐变小,只容得下一人经过的时候,李言兮望见叶净堵在了途上。

  他仍旧一身夜行衣,是昨晚的行头,看来在这过道守了一夜。

  远远看见她们时,李言兮发现他绷紧的肩膀松了松,似乎松了一口气。

  待他们走近了,叶净道:“刚才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林府一袭人全拿下了,多亏了那个密道图。”

  宋若靠在李言兮身上,闻言笑了。

  那笑意稍纵即逝,很快就淡了下去。

  因为她在等着叶净的下文。

  等着叶净守在这里,真正准备亲口同她说的事。

  甬道里黑暗又压抑,黑漆漆的箭孔对着几人,一时安静至极。

  李言兮从身后搀住宋若,不知为何,心里一慌,总觉得叶净接下来说的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片刻后,叶净低低的声音在甬道中清晰无比,他道:“赵七死了。”

  又静了几秒,便听得叶净继续说:“没想到林忠居然会武,他藏得深,我们都没设防。”

  说完这些后,叶净转过身,不再看她们,顺着阶梯向上走。

  李言兮搀着宋若,两人也摸着黑向上走,大抵是甬道太黑,太安静,某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宋若极低一声叹息。

  她搀着宋若的手紧了紧,温声道:“为国事而牺牲,重若丘山,死得其所。”

  宋若顿了顿,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轻声道:“我没事,叶净同赵七自幼一起长大,他才是那个悲痛的人。”

  李言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温温和和问道:“伤口要几时能好,会不会一直疼着?”

  大抵是她们走得太慢,前面的叶净早便不见踪影,甬道比平时要蜿蜒漫长。

  宋若侧了侧身,说话时热气打在了她的耳朵上,低声道:“伤口大概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全,不过不是很疼,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刚才还想着要对方心疼心疼的人,又倏然舍不得了。

  连她皱个眉头都舍不得。

  李言兮知道她疼,也知道就算疼也不会同她说。

  更知道宋若也会为赵七的死难受,只是强撑着罢了。

  那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就如同几月前,在雅安的时候,宋若站在齐膝深的积雪中,站在王氏兄弟的墓前,沉默的那片刻。

  密司局的掌权人只有这样坚如磐石,才能好好走下去。

  宋若愈是这样却愈让她心疼,有时候她觉得宋若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就像深冬的积雪压在枝头,她害怕某一天,雪把枝头给压垮了。

  甬道走到了尽头,书房明亮宽阔,正烧着碳盆。

  她转动了书架上的青花瓷器,密道缓缓合上。

  李言兮取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捂在了宋若身上,搀着她走出了书房。

  两人穿过长廊,来到了宋若的卧房。

  这还是李言兮第一次来宋若的卧房,里面陈列了许多书,都是些诗词名作。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名撑头闭眸的女子,女子面前的八仙桌摆着喝空了的酒杯。

  李言兮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幅画作。

  偏头便与宋若的视线对上,对方眼神闪烁,别扭地移开视线。

  七日后,宋若已经能下床自如地行走了,身上的伤好了许多。

  这两日京都人心惶惶,当今太傅在民间声望很好,一时许多人竟接受不了太傅私通敌国。

  哪怕京城最为热闹的档口皇上命人张贴了一些林忠的罪证,许多人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林太傅应该是受人陷害。

  直到林忠上断头台那日,丑态毕露,当街咒骂大宋,民心才安定下来。

  那些原本来哭街,替太傅鸣不平的百姓见状捡起来街上的蔬菜瓜果往他头上扔。

  这林太傅长久以来受尽爱戴,一时入狱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知道自己气数已尽,这才咒骂泄愤。

  断头刀落下之前留下来一句,“吾以吾命向天神祈祷,大宋终亡,大宋终亡……”

  林忠犯得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皇上仁善,将有嫌疑的人扣押,其余人通通流放东海,没要他们的命。

  宋若身上的伤好了些的时候,李言兮这才放心出门走走。

  正月十五,她趁机带着春桃去给赵七上坟,见一野坟,春桃问她是这何人,她回答说是一故人。

  李言兮想若是赵七在天有灵,应该挺想看看春桃。

  上完坟后,李言兮带着春桃从西郊回京,到达东街时,看到了被流放的一行女眷。

  其中便有李落云。

  李言兮止步看向她,问身后的春桃:“爹没有向皇上求情?”

  春桃摇摇头,“按照老爷的性子,没斩断同她的关系算好的了。”

  有卫兵拦着她们一行女眷,李言兮上前递了几两银子,想同李落云说些话。

  卫兵不收银子,李言兮便作罢,转身欲走的时候这才注意在旁站着的蓉烟。

  她活像一夜老了十岁,脸上泪痕纵横,捧着一堆东西在手望着人堆里的李落云。

  李落云站在人堆里朝蓉烟挥了挥手。

  随后她笑了。

  那一瞬间李言兮蓦然意识到了李落云也是重生的,她在自救。

  她终于不用再在两年后病死。

  那么那本《西洲曲》是撰写的呢?

  想必李落云是嫁过去后才重生的,否则这一世不会再嫁给林尘。

  已经嫁入林府了,处处受限,便不可能写出这本借此说彼的书来。

  李言兮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原本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她须得问个清楚。

  宋若担心她出门遇到危险,给了她一枚长公主府的令牌,她怕惹人注意本不打算使用。

  她今个穿得素净,再加上蓉烟情绪不好,心都放在李落云身上,竟没有注意到她。

  李言兮重新转身随着卫兵们走了一段,快到东门时,这才亮出令牌。

  蓉烟被落在身后,离得她较远,整个人都是愣神的状态,便没有注意到她。

  李言兮旁侧的卫兵愣了愣,要行礼被她拦下,只小心翼翼说了句,“见过公主殿下。”

  闻言李言兮也愣了,想来是宋若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

  她原来以为只是府中的令牌,就像丞相府的府令一样,可以吓退那些不长眼的纨绔子弟。

  李言兮认下了这声殿下,低声道:“我要进去看看。”

  卫兵当即放行,没再拦着她。

  她要是去找李落云,定会被蓉烟发现,到时候李承铉得知自己不在白龙寺祛邪,麻烦就来了。

  虽说蓉烟因为李落云要被流放的事情大抵要消沉好一阵子,可是她不能掉以轻心。

  蓉烟二胎流产之时也消沉了许久,却丝毫不耽误她诬陷春桃偷了东西。

  正要差春桃去街口买一个面具,却发现蓉烟已经晕了过去。

  身边的小丫头将她搀着往回走。

  在一行眼睛里写满慌张忧愁的女眷里,李言兮找到了李落云。

  她涂着很艳的胭脂,就像当初在丞相府上一样。

  李言兮温声问她,“《西洲曲》可是你编撰的?”

  李落云将目光从远处离去的蓉烟身上收回,看向李言兮,这才道:“不是。这书是我上一世偶然发现的,这书含沙射影,同许多事情重合,我以为弯弯绕绕的你要许久才懂,没想到这么快便明白了。”

  想来李落云也看出了这一世的她与上辈子的不同,意识到她也是重生之人。

  李言兮沉默了片刻,宋若应是从别处得到了这个情报,等到密司局快行动完了,李言兮才意识到李落云想告知她什么。

  李落云以为是她的功劳,实则没有她,大宋也能铲除这颗棋子。

  不知为何,这一刻李言兮才真正觉得,这一世,大宋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许多东西冥冥之中都改变了。

  她很忻悦。

  大致是她沉默了太久,李落云反而同她说了句:“我也不知是谁编撰的。”

  李言兮微垂下眸子,转身欲走之际,又问了一句:“上一世,你当真是病死在了宋元五年?”

  李落云神色有些恹恹,没有回答。

  其实她死在了宋元十二年。

  当她意外撞破南疆人与林尘交接之时,林尘瞒着林忠将她的命留了下来,她被关在了书房的密室。

  直到大宋亡国之际,才被林尘放了出来。

  放出来后林尘拉着她跑,被敌国的士兵用箭给射死了,而她当即松开林尘的手逃了很久,最后死在了一名年轻士卒的剑下。

  林尘待她很好,偶尔还会趁线人不在时,让她出去透口气,给她买零嘴和话本子,一有空就会来密室同她说话。

  即便是在密室她的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

  可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厌倦了提心吊胆被人发现自己活着。

  她想念自己的娘亲,也想念外面的街巷和首饰铺子。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重生后,毫不犹豫选择了自救。

  不能让大宋亡国,不能再放任林家同南疆勾结。

  她知道现在林尘正在邢狱里受着严刑拷打,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处死。

  有冷风吹过,带来冬的寒意,俄然开始落雪了。

  李言兮瞧了她许久,收回目光离开,却被卫兵给拦住。

  疑惑间,只见两个卫兵冲过来准备将她拿下,其中一个卫兵拔出一截的剑生生又收了回去。

  他惊讶道:“李小姐?”

  李言兮抬眼看他,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太起来。

  可口音确是熟悉,应该是在法司见过。

  那暗卒将另一个卫兵的剑按下,忙道:“一场乌龙,这人没有嫌疑。”

  卫兵仍旧想要抽剑,“可是她伪造了殿下的令牌,混入家眷中,想必是传递什么消息。”

  这下李言兮想明白了,想必是宋若对这批家眷不放心,放了人在卫兵里,担心有人藉机来传递情报。

  卫兵抽出来的剑又被暗卒给按了回去,“这令牌是真的,不是伪造的。”

  卫兵又把剑给抽出,“你不要被美色迷昏了头,难不成我们殿下会易容术,再者这身高也不对。”

  李言兮闻言有了一丝微妙的情绪,她不喜欢别人说她比宋若矮。

  在同宋若比身高这方面,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执着。

  暗卒这下不按剑了,直接推了一下卫兵的头,“李九,你有没有想过那令牌许是殿下亲手给她的。”

  卫兵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瞅着李言兮,“难不成这就是皇上喝醉时同我们说的那个姑娘?”

  暗卒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而笑着对李言兮道:“李小姐要是有要事,那就请回吧。”

  那卫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冲着李言兮干笑道,“李小姐莫怪,都是误会。”

  说着挥手让拦住李言兮的卫兵放行。

  在李言兮没走几步之际,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

  李九道:“殿下眼光真不错。”

  身旁的暗卒附和:“是啊。”

  李言兮:“?”

  雪原本如碎琼乱玉,落到头上便化了,到了后面却大了起来。

  春桃见状到小贩那买了一把伞,撑开在她头顶。

  今夜上元节,万灯齐聚,京城又会是一派盛景,可惜宋若受了重伤,定是无法出来了。

  宋若不同她一起逛花灯,她独自出来也没有什么趣味,倒不如在府里陪着宋若。

  李言兮想了想,在街上买了几串糖葫芦,将其中一串塞进春桃嘴里。

  她温声同春桃说:“今晚我不出来陪你猜字谜了,你叫上白二去。”

  春桃朝她眨眨眼:“小姐,我正想同你说呢。前几日白大哥就约了我一起放花灯猜字谜。”

  李言兮闻言笑了,状似摇了摇头道:“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