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着珠玉的檀木门打开的刹那,有寒风灌了进来。

  殿门被侍卫带上,发出细小的卡擦声。

  宋渊往椅子后一靠,敛下情绪笑道:“咱们继续吃。”

  经此一遭后,这顿饭吃的意外的安静。

  宫人收拾好瓷盘,陆续清空了玉桌。

  春桃到底是第一次面见圣上,拘谨害怕,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时差点脚软栽到了李言兮身上。

  李言兮扶了她一把,准备差她去偏殿候着。

  其一,免得她不自在,其二,有些东西春桃知道了也只是徒添她的烦恼。

  皇上见状却先有了动作,下令让宫人先将春桃带去歇息着。

  三人围坐在红泥小火炉旁侧,火炉里面火光氤氲,不断传递出的热量暖得人心里软,话便也多了起来。

  几人一言一语聊了些闲碎,皇上还兴致勃勃地同李言兮讲了宋若小时候的事情,譬如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五岁那年钻狗洞被抓,被娘亲狠狠揍了一顿。

  李言兮在寻机会开口,意欲告诉皇上顾连召的事情,正准备提及时,却听宋若开了口:“皇兄,我觉得那使官不是什么好人,你得戒备着。”

  李言兮垂下目光,给自己倒了杯桃花酿。

  皇上听到后,蹙了一下眉,“此话怎讲?”

  宋若:“我能记起前世的一些事情,这人同前世宋国灭亡干系很大。”

  皇上愣了一下神,往火炉里添了炭,这才掀唇道:“那孤一定多加提防。”

  李言兮伸手,离得火炉近了些,温声道:“我同你们讲个故事。”

  “从前有四个人,关系甚好。中秋时节一起赏月,冬日里一起堆雪。他们就像我们三人一样,除夕夜时会围在炉子旁谈话。”

  “他们中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当朝长公主,一个是公主少师,一个是敌国的细作。”

  “细作在其中潜伏多年,四个人看上去感情甚好,一直到细作将一切安排好,转眼成了敌国将军,坐在了敌军战马上。”

  殿内沉默了片刻。

  皇上抬手,用炭夹拨弄了一下炉子里面的烧炭。

  他看向她,话里似有哑意,“而后如何?”

  李言兮继续温温和和道:“而后君王亡了国,跳下城墙,死在了细作的面前,公主和少师被乱箭射死。”

  殿内火光氤氲,无人开口说话,寂静绵延了很久。

  她知道宋若同皇上都能领略她的意思。

  夜色深了一些的时候,皇上说有些倦怠了,让她们自行回去文心殿。

  宋若虽然已经自宫中搬了出去,她的文心殿却是日日有人打扫。

  只要换一床被褥,二人就能在宫中住下。

  李言兮和宋若并肩走在宫道中,小太监在前面挑着灯。

  宫道两边伞灯发出微弱的白光,雪覆住了伞灯的石脊,落满了宫道。

  宫靴踏过的时候,发出微弱的踩雪声。

  因着宫中夜间灯火足,宋若差小太监先行退下。

  下宫阶的时候,她抬手搀住李言兮,如墨的眸子含着笑意,攸忽轻声道:“二小姐头发白了。”

  除夕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如飞絮一般洋洋洒洒,出了廊间后,便落了两人满头。

  或许宋若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戏言,李言兮侧首瞧着她,蓦然生出一种恍惚感来。

  青丝至白发,白首到暮年。

  有如一瞬间人便到了垂暮之年,可某个人却一直都在你身后,伴了你一生。

  李言兮朝她温和一笑,眸光极其专注地落于她身上,抬手帮她扫去斗篷上的雪。

  宋若站定,低下头由着她扫去头上的雪,再是将她身上的雪扫了个干净。

  那小太监机灵,又忙不迭的从廊里蹿上前,递出一把素面骨伞来。

  宋若握住伞柄,挡住了除夕夜里下的静谧小雪。

  伞不够大,李言兮扫了一眼宋若露出伞外的半个肩膀,覆住了对方握住伞柄的手指,将自然倾到自己这边的伞扶正。

  对方的手指凉,李言兮却莫名觉得心里被烫了一下。

  宋若瞧着她,但笑不语。

  去文心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兜兜转转竟好像走了许久。

  李言兮被寒风一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便听得身旁人开口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公主少师指的是何人?”

  她一顿,抬眸瞧着宋若,温声应道:“是我。”

  “其实,”宋若向她靠了靠,“我大抵猜到了。”

  面前人笑得有些张扬,微眯了眸:“不过,二小姐,今天是除夕夜,我们想些开心的事情,那些糟心事先放一放,可好?”

  李言兮弯了弯唇:“好。”

  话语刚落便听到宋若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对方凑得太近,呼出的热气几乎洒在了她的耳边。

  咬字缠绵,语调缱绻。

  李言兮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宋若顺势将她搀住,半揽在怀里,唇角微挑,眼里的调笑一览无余。

  李言兮由着宋若揽着,微微抬头,温和一笑,放在身侧的手却抬了抬,玩笑似的掐了一下对方的腰。

  宋若将伞抬高了些,也上手轻掐了一把她的腰,两人很快闹成一团,笑出声来。

  雪仍在落着,哪怕是玩闹,宋若也没让李言兮身上沾上一点雪。

  她手中的伞在追着李言兮跑。

  宋若一边去碰李言兮的痒痒肉,一边还煽风点火似的笑道:“怎么,这辈子就喊不得了?二小姐未免过于不讲理了。”

  李言兮便跟着笑,上手掐她的手臂:“上一世也没见你叫过师父。”

  宋若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有些欠揍,转而道:“原来二小姐是为上辈子我没叫师父而生气,那这辈子全叫回来便是。”

  说着言出必行地喊了一声:“师父。”

  “别喊了。”李言兮连耳朵都被冻得有些红,没忍住笑了一声,伸手去弄她,又说了一句,“别喊了。”

  宋若躲过了她的攻势,后退了一小步,手却一直伸长着,给她打伞。

  须臾,宋若身上已经落了些雪。

  李言兮很快上前一小步,伞重新盖住了二人。

  她抬手,准备再去掐宋若手臂。快抓住其衣料时,对方又后退了一小步。

  虽是往后退,伞仍旧稳稳当当停在了她的头顶。

  宋若瞧着她弯唇笑,逗她道:“师父,你都碰不到我的衣料。”

  雪色下,宋若的眉眼都晕上了一层浅光,耳垂上那一点朱砂痣莫名很是显眼。

  薄唇上的胭脂色好看至极,雪色衬得她更为肆意张扬。

  她就那样瞧着李言兮笑,笑起来的时候,眸中温柔缱绻,如月色一般清亮。

  李言兮一把上前将其抱住,让她退无可退。

  宋若不躲了,目光落于李言兮身上,眸里笑意荡开,微弯了唇。

  两人又莫名开始追打起来。

  半响,两个人玩疯了,李言兮一把抢过她手上的伞,扔在一旁。

  雪大了些,落在两人的斗篷上,一番玩闹下来,连带着二人头发都乱了。

  只是李言兮还来不及注重这些,便见宋若捎起伞灯上的雪朝她扔了过来。

  她往旁侧一躲,然后取了就近树枝上的一捧雪,也往宋若那边砸去。

  砸到后弯唇笑了起来。

  那把被扔掉的伞横插进雪里,不久,又覆上了一些雪。

  宋若弯身抓了一捧伞里面的新雪,追着李言兮跑,最终将雪从脖颈塞到了她的上衫里。

  李言兮冻得一个瑟缩,却笑了起来,抓一把石栏上的雪,有样学样地往宋若衣服里塞。

  两人你追我赶闹了很久,宫外大街小巷已经开始燃放烟花爆竹了。

  热闹声依稀从远方传来。

  烟花炸开的那一刻,二人停下了脚步。

  彼时,这个除夕夜的雪已经停了,一声锣鼓喧天,打更人告晓所有人,新的一年来了。

  烟火一朵接着一朵炸开,灿烂绚丽,有机灵的丫鬟上前给二人递来了汤婆子。

  两人驻足在原地,赏起烟花来。

  待烟花停了,夜空恢复宁静时,宋若搂了一把李言兮,微垂下眸子看她,声音温柔:“新年快乐。”

  李言兮抬首,朝着她一笑,眸光清浅透亮,温声道:“新年快乐,宋若。”

  长欢愉,皆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