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宋若同赵七一起潜伏在城门附近。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王望王戍的坟墓,挖出他们留下的线索。

  经过询问唐初,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想必是因为那南疆女子与军营细作的交接实在是过于潜匿。

  二人趁巡逻的军队刚走过时,从背后走近守城的两个士兵。

  夜行衣很好的隐蔽在了夜色里,再加上两人身手不错,很快便把两个士兵放倒。

  刚把人拖进城门外两旁的草丛里,就来了两个士卒轮岗。

  这是宋若早便推算好的,若军纪松散,轮换前大抵会出现赶早走的现象。

  两个士卒没有生疑,只听其中一位道:“这两人胆子也忒大,现在这关头竟然还敢先走一步。”

  另一个笑嘻嘻回道:“今天捞了不少银子,急着喝花酒去呗。”

  此时,隐在草丛里面的宋若,上手搜下了被劈晕的士卒身上的银子。

  两人向西面行走,夜里寒风大,就像刮着刀子,打得人生疼。

  好在没有落雪,积雪虽深,却没有影响二人行走。

  脚程比二人想像的要快,到了山脚下时,有个农户,宋若拿走了他们摆在门口的铁铲,将从士卒身上搜到的那袋银子夹在了窗户缝隙里。

  他们打着火折子进到了山里,寒风簌簌,穿透他们的皮层,直直冷到了骨子里。

  两人为了做任务方便,穿得较为单薄。

  若是平常人敢在这个时节这么穿着进山,怕是会被活活冻死。

  宋若挺怕冷。

  她体子凉,耐得住夏日炎炎烈日,却难得耐住寒冬的透骨奇寒。

  吹足冷风,在山上整整找了一个时辰后,宋若的手已经有些僵硬。

  她蓦然很想李言兮,很想念昨夜里在雪中的那个拥抱。

  她好想现在就能够抱住李言兮,温热的一团,抱起来极为软乎。

  手快冻僵之际,两人还是没能找到王望王戍的坟墓。

  雅安山太大,一整个西面不知要搜寻多久,一路上他们见到了许多坟墓,都有立碑,不是王家兄弟的。

  深山里积雪又厚,影响着两人前进的速度。

  赵七状态还好,他耐冷,还在认真搜寻着,脚步很快,宋若不知不觉慢下来。

  赵七走在前面,火折子用完后,等着宋若拿出来,宋若伸手取放在衣襟里面的火折子,不小心触到了香囊。

  那是生日宴那日,李言兮赠的,她一直随身带着,因为担心出任务时将其弄脏,便把它放在了衣襟里。

  心里猝然有了一股暖意,冻僵的手指活络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在一个白雪皑皑山丘上,找了两个杂坟。

  宋若将带来的烛火点亮,立在坟墓前,二人开始烧纸钱。

  两人向杂坟拱手,沉默许久后,宋若低声道:“兄弟,得罪了。”

  赵七拿着从农户那拿来的铲子铲雪,积雪挺厚,铲起来却不算费力。

  大抵是王望王戍两人显灵,山丘上的风雪小了许多,宋若居然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积雪被铲除后,露出土丘,宋若接过铲子,继续掘坟,土层被冻得僵硬,一铲子挖下去要费很多力气。

  二人轮流挖了许久,这才挖到了一个密封的骨灰匣子,可两兄弟早已成了肉块,又谈何骨灰。

  杂坟也挖得见底了。

  赵七出神道:“殿下,莫不是咱挖错了坟?”

  宋若拧了一下眉:“这西面我们快寻遍了”

  过后想到了什么,缓声道:“我明白了。”

  玲儿很聪明,这信怕是放在了骨灰盒里,以作掩饰。

  而王望王戍两兄弟的尸骸应是直接埋在了土里。

  宋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骨灰匣子打开,大抵是因为在这地下埋了太久,空隙都黏满了泥土。

  匣子里面果真没有什么骨灰,有的是一封信。

  特属于密司局的密信。

  匣子封得很紧,泥土没有进到里面,信封干干净净的。

  时隔一年后,这封曾经送不出去的密信,被宋若打开。

  信封拆开后,入目的是密司局石印留下的旧红。

  看字迹应是王望写的,小时候在白龙寺时,当一行人被一代密司局带着了解书司时,王戍曾因字迹过于潦草而被师父狠狠训了一遍。

  密司局的信总是精炼简短,统共只有短短几句话,这封信却很长。

  雅安军有异,可发出密司局的信却被人拦下,线路被雅安军那细作发现后,就再也联系不了主局了。

  王望的字迹端正,即便是写着的时候事态紧急,他的字仍是端端正正的。

  他说军营与监督局皆出现敌国细作,经过他和王戍两人调查,南疆牵扯其中。

  若是一年前只有南疆势力牵扯其中,现在怕是与流火也有所勾结。

  他说王戍与雅安军的人有所勾结,背叛了密司局,泄露了传信的路线。

  原本端正的字写到这时,字迹有些歪斜,似是写字的人手在抖。

  许是气愤又许是悲戚。

  信上写道王戍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地倾心齐副将,竟将密司局全盘托出,弃大宋于不顾。

  宋若不信王戍会叛宋,七岁至十二岁整整五年,她同王戍待在同一个学堂。

  她了解其为人,年仅九岁的王戍曾将一句诗刻在了学堂里面那棵巨树的枝干上。

  那树直到现在还在白龙寺,只不过寻常人见不到,它在后山。

  如今已过去整整七年,树干长粗壮后那刻下的诗句便散开了,再加上王戍字迹潦草,若不是当年在学堂看到过,谁也不知道那树干上貌似随意的几笔意味着什么。

  九岁的王戍满腔热忱,拿着小刀一笔一划刻道: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保国家。

  他费了几日才刻完,他刻上的是他的志向与抱负,他刻上的是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宋若很快便反应过来,猜出了缘由,王戍应是中了蛊。

  可是王望不明,王戍也意识不到。

  不知那壮志凌云的少年郎可曾在中蛊后的某个瞬间挣扎过,他总是同宋若争第一,二人性子都倔,不肯服输。

  在某个清醒的瞬间,他意识不到血液里面的那些东西,却清楚的知道他走向了一条同年少时的期盼相反的道路。

  他不断痛苦着。

  王望在信中写道:“原本我想亲手将此信交给殿下,只是逃出军营后,在这雅安首府躲躲藏藏许久,始终没找到出城机会。”

  “如今齐明放出消息,将我那鬼迷心窍的弟弟以通敌的罪名打入军部大牢,我若不回去,他必是一死。”

  “我若回去了便是九死一生。当殿下看到这封信时,我必定已经化作一抔黄土,只求殿下不要将王戍之事公之于众,免得家中老母得知消息后徒增伤心,代我向母亲问安。”

  “还有劳烦殿下同将此信交给你的那位姑娘说说,不要再念着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

  想必王望去赴死时留了一笔银两给玲儿,让她可以寻个好人家嫁了,过个无忧无虑的下半生。

  可玲儿为了替他复仇不惜去到青楼沦为歌姬,得以降低曹社的警惕,让他死在了五十大寿。

  她在这里等了宋若半年有余,以为等不到了这才开始酝酿着复仇。

  可终究是误了自己,却没能完全替王望报仇。

  她不知道真正在背后抽丝剥茧的那人其实不是曹社,而是齐明。

  而今雅安军中那根刺已然明确起来,那便是先前的副将,曹社死后成了将军的齐明。

  下山的路途要比上山的路途快上许多,两人很快到了城门口。

  好在进城比出城要容易,两人在附近睡了一宿,第二日随着附近的商队进了城。

  白日里,风雪比起晚上要小很多,两人打算先回客栈泡个热水澡再同叶净汇合。

  也不知怎地,她才走到客栈门前,李言兮就窜了出来。

  这人像是一直待在门口守着她似的。

  李言兮抬手,替她拂雪,碰了碰她的手,大抵是觉得太凉,蹙了蹙眉。

  那双好看的浅眸盛满温和,满是担忧,李言兮把她往屋里拉。

  昨夜处在寒风中,快冻僵之际,极其想要抱住眼前的人。

  现在宋若也很想抱她。

  于是她将她扯入了自己的怀抱,将她紧紧抱住。

  香的,软的。

  李言兮呼出来的氤氲雾气扫在宋若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让人心里发痒。

  宋若低头,迅速在她脸侧亲了一口。

  李言兮一愣,抿了抿唇,眸里闪过羞怯。

  那封信带来的沉重感与奔波一夜的疲惫感得以缓解。

  进了屋子后,李言兮给她递汤婆子,差小二往浴桶里倒了热水。

  在城门淋着雪蹲了一夜,虽然汤婆子的热度让手指微微活络,却还是僵硬的。

  宋若费了好半天劲解衣襟扣子,屏风后面的李言兮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

  温温和和问:“手冻僵了?”

  宋若:“……嗯。”

  李言兮有些心疼地望向她,上前站定在她面前,抬手开始替她解衣襟:“待会热水泡一泡手就不僵了。”

  宋若不自然地站得挺直,俄顷想起了什么。

  若是让李言兮替她解衣衫,那香囊便藏不住了。

  彼时衣襟已经敞开,里衬有两个兜,一个衬兜里放着两个剩下的火折子,另一个衬兜里露出了带糖葫芦印花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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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保国家——《失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