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皇上同宋若皆是一顿,按理说还没到回大宋交换消息的时候。

  不过片刻,帘布被揭开,被叫作叶净的人一袭布衣,身材瘦削,走了进来。

  赵七拱手退下。

  宋若最先反应过来,“你为何如此狼狈?先去换身衣裳。”

  叶净摇了摇头,向他们拱手:“陛下,殿下,我有重要之事要说。”

  他把目光落在李言兮身上,很明显是要她回避。

  李言兮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在初春时节,她找寻南宁街时。

  大抵是他帮了自己,再加上他那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让李言兮记得很深。

  可是不过半年,那少年郎特有的狂气被蹉跎得一干二净,如明珠蒙尘。

  雅间烛火很亮,可是这个少年再不会给人恰逢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感受。

  他看上去甚至有点阴郁。

  李言兮正欲起身,宋若把她拉住,彼时皇上开口:“这里都是可信之人。”

  叶净冷着脸,没有说话。

  她朝宋若莞尔:“等你们处理好了公事,我们再一起赏月。”

  宋若仍旧拉着她:“叶净,她是李府嫡女。母族王氏虽然已没落,但是却是曾替先祖打下大宋的峥峥忠骨。”

  叶净要笑不笑:“殿下,你也说了她姓李,不姓王,国家大事面前怎可顾忌小情小爱。”

  李言兮不知道宋若在倔强什么,其实她完全可以回避。

  她拿手拍了拍拉住自己袖子的手:“松开。”

  宋若不松,就像前辈子她哭着的时候不论推开宋若多少次,宋若仍旧回过来抱着她一样。

  这人有时候倔得没边。

  双方僵持不下,宋若拧眉道:“叶净,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叶净敛住眸子,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起另一句话大逆不道的话,“大宋会亡。”

  李言兮诧异地朝他看去,忽然想通了什么,轻声道:“亡在宋元十二年。”

  皇上闻言,没坐稳,从八仙椅上摔了下来,一边爬起来一边嚷:“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一唱一和的在说些什么,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叶净同李言兮对视了半响,“你……”

  最终,走到八仙桌旁坐下。

  他开口道,声音有些涩:“南疆将与流火国勾结,密司局不干净。”

  他说的话在皇上看来似是胡言乱语,毫无条理:“我们出不来,传的消息无人应,他们中了南疆蛊,我被关起来了,我们败露了。”

  “密司局后派来的眼线全是敌国自己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执掌人出了问题。”

  “宋元十二年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大宋亡了。”

  皇上只觉得他矛盾无比,只道:“叶净,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密司局的执掌人是昭和,怎会出问题?再者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李言兮将事情串联起来时,捏紧了酒杯。

  终究是她的一个错误,害惨了所有人。

  她垂眸盯着酒杯,温声解释道:“我们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上一世,长公主在宋元四年开春被人毒傻,密司局的执掌人应是换了。”

  皇上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叶净的神色则瞬间冷得骇人,问道:“是谁将昭和毒傻?”

  宛如被毒蛇缠住了脖子,李言兮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是——”

  宋若上手提起了酒坛,打断了她的话:“李言兮,”

  “捏着个空酒杯做什么?”

  她拨开她攥紧杯身的手,一边为她倒着酒,一边朝着叶净道:“是密司局的细作干的。”

  李言兮微怔,抬眼看她,撞入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的黑眸。

  宋若低头看她,朝她很轻地弯了一下唇。

  是偏爱,是袒护。

  她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宋若,上辈子是她害了她。

  宋若明明什么都知道。

  李言兮重新低下头,端起宋若倒的酒喝了一口。

  坐在对面的叶净咬了一下后槽牙,“狗细作,上辈子上位的定也是他,要让我找出来,必定将他碎尸万段,若不是他,我们的兄弟怎会……”

  他似乎想起什么难堪的回忆,脸色冷了一下来,那一点点少年气又消失了个干净。

  他低笑了一声,好像有些自嘲:“好在重来了一次。”

  好在重来了一次。

  这几个字敲在了李言兮的心间,敲的她心脏发疼。若是没能重新来过呢。

  若是没能重新来过她的终点便永远停在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那一日。

  她将永远不会明白为何宋若恢复清醒后会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挡住乱箭。

  更不会明白为什么宋若会凑到她耳边,温柔又充满遗憾地唤道:

  “李言兮。”

  其实她不知道死亡的恐惧碾压住了血液里的那些东西。

  其实她忘了当宋若死后,她拔下她背后的断箭,插入自己咽喉的那一刻,是想要抬手碰一下宋若的耳朵的。

  手在半空中永远地坠了下来。

  可在那一刻,她很爱她。

  李言兮这才发现,她一直没懂宋若为什么要护她,为什么要以那种神态唤她的名字,可是她也一直想知道答案。

  四个人都没开口说话,雅间内安静了下来。

  李言兮侧头瞧了宋若一眼,这时心里有道声音轻轻地说:“没关系,你这辈子会陪她很久,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的。”

  七月某个晚上那清晰的梦境涌入脑海,宋若想起来那场雪,那座城墙上的血腥味,以及城墙下面躺着的他皇兄的尸体。

  她相信叶净的话。

  她沉声道:“还有何重要消息?”

  叶净停顿了片刻,压在他记忆中的伤口被重新扒了开来,他被绑在邢架上,看着一同来的其它兄弟中了毒蛊,生不如死。

  再看着他们背叛国家,因为极度的疼痛而吐露出密司局,最后七窍流血死去。

  他知道眼线的命运如此,可是只有他独自苟活了下来,望有生之年能回到大宋。

  他想死在大宋,想把同伴们的尸骸带回大宋。

  同伴一个个在他面前惨死的时候,薄燕王便站在他旁边低笑,宛若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散发着无尽的威胁感和压迫感。

  薄燕王攸忽凑到他面前,嘴唇几乎要和他的唇碰上,属于南疆人的深邃眸子写满了扭曲,冷笑道:“看得开心吗?”

  这种冷同那个会给他捎荷叶鸡的薄燕王的冷是不一样的,是刺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一股恶心感直冲叶净的脑门,他忍着下巴脱臼的疼狠狠别过脸去,想骂些什么,但是那个时候他终究没能骂出来。

  他知道他有愧于薄燕王,齐时羽这人虽然冷是冷了点,但是对他确实好。

  最后,他呸了一口,朝着齐时羽笑:“你发什么疯,想女人自己去窑子啊。要杀便杀。”

  之后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人总是选择淡忘最痛苦的回忆。

  这些难堪的回忆就像一块疤,牢牢刻在他身上,一旦想起来就痛不欲生。

  他的记忆好像到了齐时羽英俊深邃的五官染上疯狂前就截止了。

  只记得在那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密司局的事情流火已经全盘和南疆说了,作为两国合作的诚意,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齐时羽忽然抽出刑架上长达几十寸的铁针,狠狠扎穿了他的肩膀:“叶与之,你为什么要骗我,本王最厌恶欺骗。”

  年轻气盛的叶净不知道自己将会在接下来两个时辰内在同伴的尸体面前被齐时羽羞辱,以为至多一死。

  齐时羽又拿出了一根铁针,扎进他的大腿,“本王给过你机会的。”

  叶净冒着冷汗,舔了舔唇望着他笑了,尖锐的铁皮在唇上划出一道血痕:“诶,薄燕王,你今天话可真多,一辈子的话都要今天说完了吧。麻烦下手利落点。”

  可惜舌头上的薄铁皮阻止了他自尽,要不然他可以跟同伴们一起走。齐时羽看出他的念头,冷声道:“你要敢死,他们的尸体全部跺了喂幼蛊。”

  不得不说,薄燕王总是最懂他,懂得让他开心,也懂得让他生不如死。

  雅间暖色的烛光下,叶净的神色莫名有些苍白,加之沿路奔波的瘦削,莫名让人心生不忍。

  可密司局没有心软。

  宋若替他倒了杯茶水,又问了一遍:“还有何重要消息?”

  李言兮得以窥探另一角的宋若,见如同那天在白龙寺地牢看到的有些狠厉的她一样。

  叶净哑着声道:“南疆的蛊虫很厉害,我出逃前询问了一些,高级练蛊师甚至可以让中蛊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练蛊师一生只能下一次蛊,完成了不久就会死去。要想解蛊,只需中了子蛊的人喝下中了母蛊的人的血。”

  “同去的兄弟们都还在好好潜伏。”

  “流火国将与南疆合谋,密司局握在了流火细作手里。

  宋若看向宋君:“皇兄,若是我傻了,你会选何人担任执掌人?”

  皇上皱了皱眉,已经大致相信了他们:“我会在前十个人中选,毕竟那是完全可以信得过的。”

  叶净道:“赵七自幼与我一起长大,他没有嫌疑。”

  最终叶净被赵七护送去了公主府休养,而宋若送李言兮回了丞相府。

  宋若同她道歉:“原本是邀你去赏月的。”

  李言兮温声道:“这比赏月更有意义,而且我赏了一路的月。”

  宋若欲走的时候,她又道:“宋若,你明知道到底是谁毒傻你。”

  月色下,宋若的银质面具泛着光,“下次要学聪明点,看他们两个要吃人的样子,你怎么什么都想说?”

  李言兮捻了一下手指,“宋若,是我间接害惨了被派去南疆的眼线。”

  宋若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很明显是敌人的计划,不是你害的,你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可……”

  宋若的眸光在这个月光正好的夜晚几乎融成了水:“我相信你,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一定是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

  她攸忽笑了,露出了狼爪子,肆意张扬:“李言兮,你是我看上的人,我眼光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