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锦袍,戴着副银质面具,垂眼敛眸:“不知我可否也向你讨上一句中秋的祝愿?”

  惊讶过后,李言兮让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个鸡蛋的春桃去拿月饼,上前几步走到宋若面前:“你如何进来的?”

  宋若含笑道:“自然是飞檐走脊。”

  她将面具推到额头上,露出一张白皙的脸,鼻梁挺翘,唇色很淡,又道:“想不想试一试?”

  今夜宋若没有涂胭脂,李言兮把目光从宋若的唇上扫过,又匆忙瞥向别处。

  心里竟有些心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宋若有点不太对劲,过于欣悦了。

  而且她竟不知宋若会轻功,还如此精湛。

  她重新瞧着宋若,“你捎着我,能飞得起来么?”

  在李言兮心中,她对宋若的某些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爬个树都让一众宫人提心吊胆的傻子。

  宋若没有说话,转而用手扣上了她的腰,脚尖一点地面,便带着她借墙边的树干跃到了院墙上。

  站稳后,李言兮往下一看,默默抓紧了宋若的手肘。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若将她搂紧了些,缓声道:“想不想看看京城的夜色?”

  正巧春桃端着月饼穿过了回廊,走到海棠树旁时,抬头一看,手上的食盘差点拿不稳。

  今天晚上她足足经受了两次惊吓。

  她看见自家小姐同长公主交头接耳,接着自家小姐温温和和的声音从院墙上传了下来:“春桃,把院子里的烛火熄了,今夜我睡得早。”

  春桃立马会意:“知道了小姐。”

  多年后想起来,李言兮还是觉得荒唐,就在那一夜,她跟着宋若踩在细碎的月光下,一路弯弯绕绕躲过了府中的侍卫出了府。

  宋若带着她踏过沿街的屋檐,欣赏了一回高处的京城夜色。

  只有百姓家的中秋才有团圆的味道,才有中秋的阖家欢乐。

  高院深宅中的亲情被一点一点蹉跎,人和人之间看似离得近,实则隔阂很深。

  秋日里天气清爽,有许多百姓家直接把晚席摆在了门前。

  有孩童在玩花灯,围着大人嬉闹。李言兮顺着屋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远处。

  宋若坐在她身旁,侧首看她,黑眸里盛着月光,带着些许张扬:“二小姐,现在不过酉时,就在这赏月?”

  她瞧着宋若笑:“那刘公子可有什么其它安排?”

  宋若微愣,笑意在黑眸中荡了开来,上手拽了她一把,将她重新搂住,凑到她耳边道:“刘某想带姑娘去见一个人。”

  宋若脚尖微抵地面,将她搂着,从屋檐上跃过,不留一点声响。李言兮原以为她很了解宋若,现在看来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个钻狗洞,爬树摘果子的宋若,同眼前这个轻功了得的宋若是同一人。

  她发现重生后一直内敛拘束的宋若今日多了股张扬洒脱劲。

  同前辈子一样。

  就好像一只狼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害怕把人吓跑,知道对方不会跑后,一松懈便露出了爪牙。

  但是狼露出爪牙并不带有攻击意味,它只是在告诉那个人,它其实不是一只兔子,它是一只狼。

  空中走着,李言兮竟一时不知走到了哪条街。

  最后宋若带着她跳下屋檐,停在了一栋酒楼旁。

  应该是京中新建的酒楼,木梁的样式还是初秋时京中最为流行的百鸟雕。

  酒楼足有九层高,在最上面定能好好欣赏月色。

  不过只在酒楼外面,李言兮便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宋若同她并肩而行,踏入酒楼,中秋佳节,酒楼里人很少,只有老板与老板娘在里面忙活。

  看样子,是有贵客。

  同老板与老板娘打了个照面后,李言兮蓦然觉得有些眼熟。

  宋若侧了侧身,同她道:“待会不要慌。”

  李言兮心里隐隐有了什么预感。

  一直到上了楼阶她才回想起为什么这里会如此眼熟。

  即使是五年后也只有一处酒楼高达九层。

  两人走了许久楼阶,到达九层时,李言兮扶着宋若喘了喘气,她扫宋若一眼,却见对方气息均匀,模样轻松。

  宋若掀开帘布,雅间里面,男人一袭蓝袍,上面用金丝绣着水纹,他闻声看来。

  若是平常女子看到这张只有为国祈福时才能从圣驾上看到的脸,定会吓得腿软。

  可是李言兮不会,她上辈子同皇上打交道并不少。

  那几年的中秋宴,她也是同皇上坐在一桌。

  那时桌上总会摆两壶酒,一壶是凌夫人喜欢的桂花酒,一壶是她喜欢的桃花酿。

  同一个酒楼,同一个雅间,他们年年过来。

  这里赏月是极好的。

  那时凌夫人总会喝得半醉,赖在皇上肩头,而宋若总是有样学样,往她身上靠。

  这个雅间直通怀珍廊,他们吃了晚膳,就会走到怀珍廊上,四个人挤在廊间长椅上,在这个皇宫外的最高处赏月。

  宋若见她不出声,当她是吓傻了,伸手牵住了她:“放心,我兄长他不吃人。”

  李言兮温和地弯了弯唇,正欲行礼,被宋若拦下来。

  而坐在八仙椅上的皇上也出声道:“朕私下里不注重那些礼节。”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上辈子入宫照顾宋若时,皇上见她第一面也说的这话。

  李言兮抬眼望去,那八仙椅空出来一半,恍若昨日,凌夫人就坐在那喝得半醉,歪头靠在皇上肩上。

  可也是那一年,中秋刚过没多久,不过深秋,那个歪头赖着皇上的人就站在敌国万千兵马之前,号令他们进京屠杀。

  甚至冷眼看着皇上跳下城墙,不为所动。

  现在想来那喝得半醉也是伪装的,细作怎会允许自己喝醉?

  李言兮心中的杀意又浓了几分,这一世顾连召甫一出现,她就要想办法弄死他。

  同宋若商量商量,或许便有办法了。

  只是这一世,若皇上还爱上凌夫人呢?

  宋若信她,皇上会信她吗?

  上一辈子皇上冲破了重重枷锁,才同凌夫人在一起,整个后宫只凌夫人一人,千百年来,有哪个皇上能为心上之人做到这一步?

  皇上掀唇开口:“朕寻思着朕的名声在民间还不错,怎地你吓成这样。”

  “难不成是因为见家长才……昭和,你踩到为兄的脚了。”

  她同宋若在八仙桌前坐下,坐在皇上的一侧,宋若将脸上的面具取下,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了话:“失误。”

  虽不知皇上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是李言兮对这样的宋若感到新奇,没忍住笑了。

  老板娘跑来上了菜,同寻常人家一样,皇上只点了几道家常菜。

  过后老板娘又端来桃花酿和南兴酒。

  皇上开口道:“这南兴酒酒性烈,酒香扑鼻,最是好喝。”

  北兴的桃花酿同南兴的南兴酒同承一脉水源,兴水自两兴穿过。

  她一直听闻此酒性烈,不同于桃花酿的醇香,故一直没有喝过。

  正欲尝一尝时,皇上拿开了了坛口的厚布,一股刺鼻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恰巧此时宋若帮她揭开了桃花酿的厚布,见她蹙眉,啪地一声将南兴酒盖上。

  在皇上一脸莫名中,宋若道:“味太刺鼻。”

  皇上朝李言兮看了一眼,眉梢轻佻,了然道:“是朕考虑不周了。这酒烈,听闻许多男子都受不了它的酒香。怪昭和没个女子样,我总是忘记这些东西。”

  李言兮思索到了什么,“皇上可是很喜欢南兴酒?”

  宋若在一旁给她倒酒,接过她的话:“他每次一沾就停不下来。”

  宋若想了想形容,又打趣道:“就和你喜欢桃花酿一样。”

  她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如果让她为了秦知再不去喝桃花酿貌似有点困难。

  但是自她上一世入宫至死,都没有见过皇上喝南兴酒。

  缘由定是凌夫人,因为顾连召不喜这酒味,他整整七年未沾南兴酒。

  李言兮发现比除掉顾连召更重要的是防止皇上重蹈覆辙,再次爱上顾连召。

  皇上将酒坛放在了地上,颇有些浑不吝的味道:“南兴酒就是我的命。”

  他又道:“都动筷吃菜吧,再墨迹饭菜都要凉了。这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我问昭和,她只说你口味清淡。”

  李言兮对吃食并不讲究,故而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菜,只是不能吃辣。

  恍然又回到了上一世,他们像一户平常人家坐在一起,她下意识地起身替宋若盛了饭。

  才将碗放到宋若面前,皇上就敲了敲桌子:“诶诶诶,怎么能让你给她盛饭呢,应当是昭和帮你盛饭才对,我们老宋家有传统……”

  要不是宋是国姓,倒像个普通百姓插科打诨。

  宋若却不听他,扒拉两口米饭:“我就要李言兮给我盛米饭。”

  她说着笑了,眸光很亮,就像夜色中缀着的点点星光。

  李言兮看得心里一动,弯了一下唇。

  皇上也跟着笑了,他又敲了一下桌子,对李言兮道:“以后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朕,朕绝不饶她。”

  李言兮在李府晚宴上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在这却吃得安适。

  差不多吃完只等着去赏月时,一小厮急匆匆掀开帘布进来。

  这小厮她认得,是几月前用马车送她去白龙寺的赵七。

  他喘着粗气道:“殿下,叶公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