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的一句话,却将李言兮点醒。

  她心里一慌,许是上辈子彻底看清了流火国的狡诈,她总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春桃见她沉默,也不说话了,站在一旁拿起一颗蜜饯放在嘴里。

  茫茫夜色中,院子内点着一盏烛火,李言兮的脸半隐在夜色中,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次日,李落云闹着说太傅家嫡长子送给她的簪子不见了。

  李承铉早就有意将她嫁给太傅家的嫡长子,好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闹出这么一遭,他也黑了脸色,势必要找出偷簪子的人。

  李言兮自是知道这个事情是针对谁的,前辈子李落云想借这个机会除掉春桃。

  这一辈子她稍作点拨,那小妾长了心眼,早便把蓉烟安插的眼线换掉了,大丫鬟换作了自己能信任的人。

  看来这辈子,这个套子是给小妾的大丫鬟下的。

  那个即将被李承铉杖毙的丫鬟,李言兮倒是见过几面。

  那妾原本是矜春楼的头牌,来到这后便一直断了和青楼的联系,三个月前,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这才去到青楼,赎下这丫鬟。

  那丫鬟长得清秀,不是李承铉喜欢的款,想来这样那小妾才放心将她放到身边。

  在有限的接触里,李言兮可以保证那丫鬟对那小妾的忠心不亚于春桃对她的忠心。

  就在前几日,李承铉送那小妾的翡翠镯被小妾掉到了拱辰街上,那丫鬟打着灯笼整整找了一整夜才将它找到。

  只不过那一夜小妾吹枕边风让李承铉又赏了她个手镯,那丫鬟白忙活了一夜,捡到的镯子又被嫌脏丢了。

  李言兮的心思比较细腻,好几次她都能感觉那丫鬟对小妾的忠心与春桃待她的忠心不同,可她又思索不出缘由是什么。

  眼见得事情越闹越大,李承铉准备差人搜查所有院子了,李言兮确认院中的几个丫鬟没有受栽赃,又着重检查了一下春桃的厢房,这才出去观看这场闹剧。

  李言兮不打算坐视不管,因为有这小妾在,她的日子过得清静了许多。

  李言兮找到那小妾时,那小妾正坐在院子荡秋千,她穿着一件云锦牡丹花纹上衫,青白橡的千折裙随着秋千的摆动掀起一角。

  见她来了,那小妾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边盯着她,一边道:“你怎么有空来我的院子了?”

  口气熟稔,宛如多年好友见面一般,这大概是在青楼染上的通病。

  这不免让李言兮想到秦知带回来的那位妓.女,心情差了些。

  外面搜查闹得大,这小妾绝对不可能什么也不知,却还有心思在这里荡秋千,倒是奇了。

  她院子里种的净是牡丹,淡淡的牡丹香十分温和。

  李言兮至今没能记住她的名字,便没有称呼她,切入正题道:“李落云簪子掉了,爹怀疑是哪个丫鬟胆大包天偷了。”

  小妾叫身后那清秀的丫鬟使大点劲,这才瞧着李言兮,微微一笑:“怎么,你怀疑是我的丫鬟偷了?”

  要不是她和蓉烟斗了七八年,真的要怀疑蓉烟是要多么没脑子,这才着了这人的道,被关禁闭一个月。

  李言兮温温和和一笑,“我不过是觉得这簪子要是在你丫鬟那被搜到,那便有嘴也说不清了。”

  正当她觉得提点到这已经足够,准备离开时,那小妾开口:“三月前那一遭还得谢谢你。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你的提点了。”

  李言兮转身正欲说些什么,春桃凑到了她耳边:“小姐,这里的紫牡丹花香太浓郁了,味还有些怪异。”

  春桃的鼻子自小就灵,因为这个特性,小时候她暗中发现了许多次放在李言兮茶与点心中的药。

  那低眉顺眼的清秀丫头,攸忽抬眼看了看她俩,眼中闪过什么情绪。

  那道情绪转瞬即逝,却仍旧被李言兮看在眼里,那是羡慕。

  就像六七岁时,她娘亲带着她去永昌店挑选绸缎时,她看着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同时被爹娘牵着,心里流露出的羡慕。

  “不必谢我,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李言兮看向她,又提醒道,“不过院里的花一定要叫信得过的人栽种。”

  那小妾瞧着她笑了声,朱红的胭脂显得十分娇艳妩媚,“这你倒不用担心,这些都是牡丹帮我栽的。”

  那小妾喜欢牡丹喜欢得很,连身边大丫鬟的名字也改作了牡丹。

  李言兮的视线移至小妾身后的牡丹身上,忽然有些明白蓉烟为什么斗不过这小妾了,也明白小妾所谓的不再需要她提点。

  她知道搜寻簪子的这件事,自己不必担心。

  出了小妾的牡丹阁,她侧首问春桃,“你觉得那香气中的怪异味是何香料,可是安神用的?”

  春桃也算是自小跟着她身经百战了,略微想了想,答道:“倒像是避子用的。”

  “避子?”李言兮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按理说要是那小妾怀孕了,生下个一儿半女,就能在这后宅中站稳脚跟。

  那个叫牡丹的丫鬟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她对小妾又忠心耿耿,在花中下这香料,实在是叫人看不太懂。

  牡丹阁是最后一个被搜寻的,府中小厮搜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那簪子不翼而飞了。

  小妾体贴地拿着软椅让李承铉坐下,一边揉着他的肩膀一边说:“老爷,其实还剩下地方没有搜查。落云自个的院子不是没查吗?万一是身边的丫鬟……”

  李承铉疲倦地摇摇头,“云儿说已经找过一遍了。”

  小妾道:“老爷还是再搜查搜查吧,云儿心思浅,可能被有心人蒙蔽了。”

  最终闹剧以簪子在李落云贴身丫鬟雁秋的厢房被搜到告终。

  李承铉要将雁秋杖毙的时候,李言兮带着春桃过去看戏。

  上一世她在春桃床下搜到那簪子时,也想栽赃回去,却怕叫人看见,反而砸了自己的脚,最终将那簪子埋在了土里。

  广轩堂内,雁秋吃下这哑巴亏,跪在地上求饶,蓉烟上前扇了她一巴掌。

  嘴上训道:“胆大包天的东西!”

  雁秋抬头,看向李落云,道了一句:“小姐……”最终又收了声,低下头去。

  春桃素来和雁秋不对付,这人同李落云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如今看到她这副模样,开心得连嘴角都快要压不住,李言兮瞧春桃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的模样,拍了她一下,叫她收敛点。

  堂内气氛紧绷,李言兮对这出戏没多大兴趣,她只是想过来察看察看牡丹。

  装作无意般扫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平静得很,神色冷漠。

  李言兮拿不准这人,只觉得要是变成敌人,那大抵会十分麻烦。

  蓉烟观察着李承铉的神色,又抬手准备上前扇雁秋一巴掌,被李落云拦住。

  雁秋跪在地上发抖,而李承铉脸上早就布满了不耐,冷声道:“这样的混账东西留着府内做什么,直接杖毙吧。”

  他严肃起来,才真正接近朝堂上的李丞相,上位者的威严吓得当场的人都噤了声。

  李言兮抬眼向牡丹扫去,发现她一脸平静,甚至抬手拍了拍小妾的背,似是在安慰她不要害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牡丹待小妾的好同春桃待她的好是不一样的,好似快要想通的时候思绪被猝然打断,李承铉呵斥道:“来人,拖出去,杖毙!”

  李落云扑了过去,拦住了要上前的侍卫,她一边哭一边道:“爹爹,我错了,这簪子不是雁秋拿的!”

  蓉烟被她的话激得打了个冷颤,上前把她扯开:“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娘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你也不能把丫鬟犯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啊。”

  不得不说李落云哭得楚楚可怜,连春桃都忍不住被感染,眼里晕了一层眼泪。

  李承铉脾气上来了,谁的情面也不留,朝李落云吼道:“不是她拿的那怎么在她房间里搜出来!你一天天兴师动众的,结果自己院子里出了贼!你管不了,我替你管管,来人,把大小姐拉开,将这丫鬟拖下去!”

  李落云哭着道:“爹……这簪子是我刻意放到雁秋那的,我…我不想嫁给太傅家的林公子,所以才弄出这一出,不是雁秋的错……”

  “好得很啊,好得很……”李承铉一指李落云,又指着蓉烟,“瞧你把她惯成什么样子!她一个庶女嫁一个嫡子还敢不愿,还在这贼喊捉贼,好得很啊!”

  小妾见机上前拍了拍李承铉的背,声音柔和至极:“老爷,可别气坏了身子……”

  李承铉顺了顺气,指着李落云,“你去大理寺思过两个月,给我抄几本佛经,林尘同你的婚事已经定在了六月末,你要是不嫁,你就别再进李府!”

  李落云擦了擦眼泪,声音可怜:“爹爹,我嫁,林公子一表人才,是我高攀了。我明日就去大理寺抄佛经替您祈福。”

  李承铉一挥袖,去了牡丹阁,蓉烟也追了出去。

  李言兮站在堂内看着他远去,隐在袖子里的手攥了一下,又复而松开拳,面上自始至终一派温和。

  六月末,是她娘亲的忌日。

  李承铉走后,李落云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模样,狠狠瞪了李言兮一眼:“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李言兮丝毫不恼,朝着她温温和和一笑:“姐姐在说什么呢,不是姐姐不想嫁给林公子,这才把簪子放到自家丫鬟床下的吗?”

  “一定是你,李言兮,别装了!明明比谁都要恶毒,装什么大好人!”

  李言兮弯了弯唇:“姐姐可别气坏了身子,你若垮了,蓉娘就更伤心了。”说着转身淹入夜色中。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春桃颇为不解的问她:“今个老爷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她看了看院子里的花,叶子边际都枯黄了,嘴上回答春桃道:“许是朝中党派相争,太傅偏向了对立党派这次联姻重要至极,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小到一根林尘送的簪子都不可以出现闪失。”

  春桃睁大眸子:“小姐可真聪明。”

  李言兮又凑近看了看院中的迎春花,发现较之前几日没那么有生机,对春桃道:“这几日你叫人按时浇水了吗?”

  春桃静了几秒,摇摇头,讪讪道:“小姐,我给忘了。”

  .

  边关持续传来打仗的消息,大宋陷入备战状态,三十六座城池的粮草不断运往北方边境。

  李言兮原先等待秦老将军从边疆回来过六十大寿,靠他得到朝庭支持的计划不了了之。

  现今边疆的变故她理不清楚,京中卧底眼线的事情又毫无进展。

  她甚至猜想流火国已经提前将内线埋伏好了,只要边关那里没守住 ,三十六座城池就会不攻自破。

  李言兮缓了缓神,从床上坐起,因为一夜的噩梦满身冷汗。

  她原本已经很少再梦到前辈子灭国那一日了,这几日却噩梦连连,血腥味和啼哭声真实得好像她重生了才是一场梦一样。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可是又找不到可以帮她的人。

  皇上她不可轻易见到,而宋若……

  尽管潜意识在逃避,但是李言兮知道,她想去找宋若,把上辈子的事情告诉她。

  或许在很早之前,当上元节第一次同宋若见面的时候,她就想全盘托出。

  她知道有长公主的帮忙,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甚至还会引起皇上注重这件事,从而揪出京中卧底的内奸。

  乃至能说服皇上对三十六城的军部进行大清理。

  要想像流火国那样不知不觉把大宋收入囊中,而不引起任何猜疑,除了有后期凌夫人的功劳,前期那些潜伏的人更是功不可没。

  这些人要至少要潜伏十年之久才能在军中朝中获得高位。

  大抵还不止十年,或许很早之前,寅宗时期,就有流火国的人渗入大宋。

  慢慢地,这些人形成紧密的关系网。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因为心底的那丝害怕而作出失误的决断。

  当前的情况十分危急,她得去找宋若。

  不管宋若会不会问起上辈子自己的事,她都必须去。

  如果问了——

  ……不过是如实告诉她自己在重生前曾将她毒傻罢了。

  李言兮唤来春桃梳好妆,跑去广轩堂候着,李承铉刚从内室里出来,她便迎了上去。

  她知道李承铉着急上朝,这时候作决定往往思虑较少,于是温声道:“爹,姐姐在大理寺待了许多天了,我想去看看她,顺道给她送些点心。”

  李承铉早便消了气,这一下也觉得自己罚的太重了,有些心疼自己的女儿。

  有了这个台阶下便让李言兮去了,还道:“你姐姐喜欢永安店的糕点,买那的。”

  李言兮点点头,带着春桃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