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六十六章 、事态在握

  在等颜筠谦从炼丹房出来之前,明明听珠阁的戏码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可稚景还是一直跟在言如青身旁。

  好像比起身为“必应娘娘”的夙幺,她的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才更加耐人寻味。美其名曰是趁颜小少爷不在时帮忙护着言如青,实则谁都不清楚这只狐狸精到底在打什么小九九。

  时至今日对面前这只相识许久的妖怪还是一知半解。

  稚景虽带着狐狸的狡诈奸猾,但某些地方却又君子般能做到约法三章。言如青在等颜筠谦从炼丹房出来的这几日和她多聊了几句才知道,她凡是来见言如青必定会显现身形,并不存在隔墙有耳、匿了身形躲在暗处偷听一说。

  言如青想起了和颜筠谦的种种,那时还担心隔墙有耳,耳根忽而烫了起来。

  “不是不想,是我根本不能。寻常妖魔鬼怪根本不可能近您的身,哪怕我和您待在一起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浑身骨头都泛麻,更何况颜小少爷身上还带着您的气息,你们二位加在一起没叫我修为大退已经算我命硬了。

  言公子但凡明白自己上辈子是哪种神仙,大概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了。”

  稚景看着言如青翻红的耳朵,轻笑一声,“而且我可没有偷看野鸳鸯的喜好。”

  言如青背过身去,忙着把几味药材捣成粉末,神色淡淡道:“这么说来,稚景姑娘很厉害。”

  倘若不说,他还真的以为稚景是夙幺的侍女,毕竟印象和话本里刻画最多的妖精就是她这样的,用皮囊蛊惑凡人转而吃掉来增加自己修为的精怪。

  “真是的……好歹我也和夙幺实力相当,所以他才放心把引导您的事交给我。”稚景一把折扇打开扑了扑,扇骨往石捣臼那儿一指,言如青手上的石杵就自己动了起来,省了他自己用劲。她故作头疼道,“虽说施任何法术效果都大打折扣,但被言公子小觑了我可不甘心。”

  言如青落了清闲,只得搭上稚景的话茬:“既然实力相当,那就是碍于夙幺的身份是妖尊,才不得不听他的命令吗。”

  原来妖精也和人间一样上下分明,君是君,臣是臣。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兜兜转转还是这么回事。

  稚景无所谓地摆摆手,显然不把夙幺放在面上尊敬,手指一点又让石杵慢了下来。随意道:“倒是无关身份,身为兄长,弟弟的请求还是要听的吧?”

  “兄长?”言如青看着已经被碾成齑粉的药材,听她一句险些打翻了包装用的桑皮纸,完全难以置信,“你是夙幺的……?”

  兄长?

  稚景也愣了一瞬,“他没和你说?”

  说起来夙幺一直以“皇兄”来称呼夙幺,言如青听起来只当是妖精之间的特殊称谓,不曾想那竟是真的,真对应了皇室内宫的称呼。

  言如青一时无语凝噎,抛开稚景是男人——或者说是公狐狸,这叫人为之震撼的一点,他和夙幺两人的模样简直简直八竿子都打不着,鼻子眼睛嘴巴拆开来看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女性,言公子的印象又先入为主了吧?”稚景的嗓音本就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甜魅,带着些低哑的磁性,别有一番韵味。

  他将模糊已久的性别放在了明面上,又顺便拆起了夙幺的台解答言如青的疑惑,“您也不要太相信夙幺了,他那张脸孔捏得那么朴实只是为了好接触芩儿而已。”

  言如青本来也没打算太相信夙幺,毕竟他能统领一界登上万妖敬仰的高位,又会简单到哪里去。

  确实,若要以接近人为目的,那么夙幺看上去可比稚景要亲和无害多了。

  稚景的笑声真像一只得了逞的狐狸,连带着头上的金丝步摇都跟着一甩一甩。狡猾的狐狸还不忘向言如青抛媚眼,“唔呵呵……也不能怪言公子,正是因为您身为凡人实在太单纯良善,有些事情看不透彻,我才更要以此为例提醒您要小心一叶障目嘛。”

  上一次提醒他“一叶障目”时,还是试探颜筠谦不成,二人从听珠阁回来。这一次又要提醒他什么?

  言如青又问:“我既答应了会去老君观寻回记忆,你为何还要继续跟着我?”

  “做事都讲有始有终,只有等您真的恢复记忆,明白自己前世要这一世做什么了,这件事才算完。言公子要是不喜欢这个缘由,就当我是闲得慌吧。”稚景用扇面遮住了下半张面,一双狐狸眼半眯着,让人看不透她扇面下是什么表情,“毕竟我是在世间没什么留恋的孤家寡人。”

  言如青并未拒绝:“随你吧。”他也拿稚景没什么办法。

  稚景走到他身旁,用扇骨摁住了言如青包装药材的手,难得见他不苟言笑,极其认真道:“恕我再多嘴一句,您不妨……再试探一次颜小少爷?”

  言如青并不急着应下或是反驳,问:“上一次试探失败,你说是因为命数不可改。那这一次试探是为何?”

  稚景反问道:“我且问,颜小公子为何一直不希望您来听珠阁,不希望您与我接触?”

  “那自然是因为……”

  因为颜筠谦是天生阴命,对妖魔鬼怪的气息尤为敏锐,误以为稚景和必应娘娘与寻常妖魔没有区别,不知道言如青对夙幺的前世之托,故而希望言如青远离这些。

  稚景双目清明,轻喝一声,“如若我说反了呢?”

  言如青脑内似有弦断,算不上茅塞顿开,但刹那间的思绪跳脱,足矣让他做出未曾有过的设想。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不无可能——如若颜小少爷正是不希望您恢复记忆,才让您远离听珠阁的呢?”

  “可寻常人根本不会知晓所谓的前世之事……”

  这简直荒唐到不像样。他寻得出许多原因来驳斥稚景,可思绪万千杂乱无章,哪怕只是揣测,也犹如石子落湖般在言如青心中泛起涟漪,久久不静。

  可稚景就是主张说颜筠谦并非凡人,这念头无论如何都从未被彻底打消过。

  口说无凭,都不如一试。

  言如青沉默了半晌,药铺里一时静得出奇。他彻底揉皱了手中的桑皮纸,问:“从何试起?”

  稚景匿去身形离开了,只剩一句余音绕梁:“你且和他说要去老君观,看看他反应如何?”

  于是言如青在想见颜筠谦的同时,不得不心怀疑虑。

  ……

  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沙暖鸳鸯,多少楼台烟雨。

  哪怕这月份的“回魂丹”已经交给圣上了,颜筠谦也没能如愿和言如青一起回药铺。侯夫人舍不得颜筠谦跑去药铺里住,软磨硬泡着让他别急着往外头跑,在侯府再住些时候。言如青不想夹在中间做人,不得已,也跟着留了下来。

  原是还想晚上两人睡在一处的,怀竹院一堵墙从中间一分为二,从前觉得方便,现觉得还是打通了才好。侯府人多眼杂,言如青一句“关系不可声张”,彻底断绝了颜筠谦半夜想去爬床的念头,气得他叫苦不迭。

  下午两人坐得近些一起看书下棋已是言如青对颜筠谦最大的宽容了,比不得墨池能被言如青捧在怀里窝成猫球,颜筠谦现在连伸手环着言如青都要被弹开,新婚燕尔的,关系一下子从如胶似漆变成了相敬如宾。

  只怪他之前伏在言如青背后硬要用一个杯盏喝水,箍着言如青险些被来添茶倒水的降香撞破,弄得言如青彻底恼上心头了。

  如今做得过火了还能被言如青赏一记冷脸,相比之下这只仗势欺人的黑猫当真叫他恨到牙痒。

  言如青抱着墨池左看右看,点了点玄猫发白的胡须,心里不免觉得唏嘘。想着原来墨池也是随他一起的,今生遇续前生缘,缘分当真不是一般的深。

  颜筠谦忍着喷薄欲出的嫉妒问:“师父为何一直都想养宠物呢?”而且还是猫,黑猫,一定是怀里这只黑猫。

  甚至连如青听说他要定亲,匆匆忙忙从他身边逃走的那一日都带上了它。一想到这里,颜筠谦面上就笑得更和善了,压住了眼底隐隐显现的阴翳。

  倘若他早点发现异样,把墨池送走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言如青也不太明白,不知道是否是什么前世缘分作祟,回过神来时就想养猫。但硬要说起来,还是与人的关系比较大。他握着墨池的前爪揉了揉,目光看向颜筠谦,又露出了清浅的笑意,“或许因为墨池和你很像。”

  颜筠谦忍住没起身抱住言如青,嘴上仍小声抗议:“不像吧。”

  “是吗?”言如青缓缓道,“可我每次见到墨池都会想到你。”

  如若没有遇到颜筠谦,他又怎会动了想养猫的念头呢?况且墨池的名字也是颜筠谦起的,每每唤起都会联想到。他从侯府逃离的那一夜带走了墨池,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而已。

  于他而言,颜筠谦是他不想失去的、极其重要的人,故而他真心地给出了无人能与之相比的,就此一份的偏爱。

  “既然如此,我在如青身边时为何还看着墨池呢。”颜筠谦起身跑到言如青身边去,墨池被吓得一个激灵就跳上了桌案,落了没几个子的棋盘霎时被毁了个干净,黑白交错,连盘带子一起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正值午时,侍女小厮也泛了春乏,全都不知到哪里躲懒去了,无人听到屋内的动静。

  言如青还没来得及训斥一人一猫,腰上兀然一沉,他和颜筠谦已经紧紧依偎在了一起。一切心绪都无声地放慢了,本想要逃,可颜筠谦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宠溺似的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倒在了一边。

  言如青欠缺的一份心安只有颜筠谦能给,颜筠谦亦是,两人凑在一起彼此彼此。

  颜筠谦说:“如青好像有心事瞒着我。”

  言如青有些愣神:“有吗?”从哪里看出来的?

  颜筠谦不着调地笑道:“因为如青一直在躲着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嘛。”听起来撒娇似的。

  到底是谁总是像这般动手动脚,让他不得不躲?

  言如青推了两记也没推开他,平静地回:“不是甚么大事……我想去老君观。”

  他稍稍侧目,都不忍心看颜筠谦的神色,亦不想听他的答复。

  如若颜筠谦表现得惊慌失措该当如何?如若态度强硬地一口回绝又该如何?是否说明颜筠谦不让他接触稚景都是另有企图?

  “老君观?卉安的百姓大多都受皇室影响,自发信奉必应娘娘,故而没有老君观……我真的鲜少听人提起老君观。”

  颜筠谦的神色并无半点异常,脑袋贴着言如青的脑袋,困惑倒是有,有些不解地问,“如青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言如青见他表现的一如既往,心也蓦然放松了,“只是突发奇想。”

  颜筠谦仍在思索,“离我们最近的老君观应该在帛州偏南,也不知道那边的老君观荒废没有……”

  言如青主动去握他的手,似乎抓住些什么能更让他觉得心安,“你不反对吗?”

  颜筠谦疑惑地笑道:“如青不是想去么,为何要反对?”

  言如青竟也有迫不得已信口胡诌的时候,“毕竟远在帛州,怕你觉得路途太遥远。”

  “怎么会。”颜筠谦笑着与他十指相扣,“如青想去哪里我都会作陪的。”

  “我从小一直居住的别院恰好离那边不远,如青要是实在想去,我叫人先把别院打扫干净。”说到这里,颜筠谦的情绪陡然低落,垂下眼帘,“虽然上次从别院回本家……不堪回想,但这次和如青一起,必不会出差错。”

  他笑着又添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好你的。”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午间的艳阳被明窗朦胧去了些许,泼在二人身上温暖又和煦,春困泛起来难以抵抗,回过神来已经双双倒在了榻上。

  春云霭霭,暂且挡住了一片春景阳和,颜筠谦纤长的睫羽颤抖不已,投下一片阴影极好地掩盖了眸中的愤恨与惊怒,转而将独属于他的如青在怀中箍得更紧,很久都没有分开。

  ……只要事态仍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