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誉太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模糊间被强制弄醒,入目的便是薛界的侧脸。
他迟凝几息,下意识地想要启唇出声,刚刚吐出了一个音节,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如同老旧风箱般沙哑难听。
迟来混沌的记忆浮上脑海,浑身的酸痛在这一刻复苏,让他的眉间凝成川壑。
紧跟着,自己的手便被邢遮尽抓了起来。
男人的桃花眼里满是柔情,宋庭誉恍惚间发了发愣,头脑缓慢地转动,睡前的记忆涌现,琥珀色的瞳孔晃了一瞬。
他记得,自己不是中了云雨之药么……?
“你……” 恢复如常的意识,结合酸痛的身体,宋庭誉哑声,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响,反手便回握住邢遮尽的手。
一时之间,混沌的大脑拨云见雾,颠鸾倒凤的记忆如同潮水,暖黄灯光下,他的双目涣散,被动承欢之景如在眼前,宋庭誉只觉得头脑发翁,眼眶竟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下红了一圈。
邢遮尽本还在与薛界暗自较劲,撩眼看去时,将他整张脸都看了个完全,当即心下大骇,什么心思都飞到了云外,抓着宋庭誉的手焦急出声。
“怎么了?!”
他尾音未落,倏而回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脑袋发了杈,手也忍不住收紧。
宋庭誉这两日来表现出的厌恶再怎样空穴来风,却也是实打实的,邢遮尽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先前与心上人共赴云雨的欢悦一瞬间洗劫而空,转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后怕。
渐渐地,原本担忧的桃花眼逐步锋利,染上几分偏执,握着宋庭誉的手都有些不自在的发颤。
……宋庭誉醒了,自己趁人之危,做了那些腌臜事,对方是不是就要彻底对他产生厌恶了?
邢遮尽忍不住瞳孔发红,身上的威压和寒气一阵阵地扑过来。
宋庭誉脑中模糊一片,担忧恐惧、羞赧欢愉……几番强烈冲击轮番上演,将他细微的变化完全忽略,终于,他的喉结滚动一圈出了声。
“你有没有哪里疼?”
邢遮尽肆意横生的寒气骤然滞了一瞬,发红的瞳孔稍许晃动,露出一丝迟疑。
……什么疼?
“邢遮尽,你……”宋庭誉又哑了嗓子,红着眼眶看他。
这错愕的表情完完整整得落进了他的眼中,让宋庭誉混杂的神经倏而抚平了几分。
“将军,您怎么了?”这时,身旁的薛界再忍不住,沉声询问。
宋庭誉指尖一颤,转眸扫向对方,继而又将视线来回在他与邢遮尽之间蔓延。
……薛界中了药物,又接连受刺,脸色比往常差了一些,邢遮尽在他身边与之相比,竟更显得容光焕发。
……容光,焕发?
宋庭誉又抓了一下手。
如此这样说,邢遮尽的情蛊,竟然在这场交换中毫无反噬么?
他的眼神闪烁了几分,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心头泛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致使他呼吸紊乱。
为何情蛊会不起作用?是有什么与之化解,还是在这场云雨间邢遮尽没有动情?……亦或者……
忽而间,宋庭誉的手猛然收紧,脊背发寒,令他的瞳孔骤缩,身体战栗。
“到底怎么了?阿誉……”
邢遮尽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骇得惊诧,慌忙弯腰,将他半揽入怀,薛界也蹙眉,担忧地望过去。
然而须臾,宋庭誉却将邢遮尽推开,与薛界的眼睛对上:“薛界,你先出去……”
薛界被点到,露出几分迟凝,架不住宋庭誉威压的眼神,犹豫片刻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若有何事,您随时唤我。”
纱帘一阵晃动,纱帘之后,宋庭誉眼神波转,把手从邢遮尽的掌中抽出。
喉头好像灌了铅,他只血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邢遮尽。
邢遮尽被这种眼神看得几乎要发疯。
“我先前,身上不知何时中了情药。”终于,宋庭誉哑声开口,打破了僵持。
邢遮尽心头的后怕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达到了巅峰,空荡的掌心失去对方的温度,让他无所适从地抓紧。
“……嗯。”他同样血红着眼,盯回宋庭誉的目光,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沉闷地发出一道声响。
审判到来之前,是最难熬的一段等候期。
这一次,宋庭誉沉默了很久,眼眶越来越红,身体更加颤抖,他的记忆里,只有蒙在枕头中被动承受的场景,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面孔,却始终看不清。
邢遮尽为什么在他药尽之后毫发无伤?在所有的可能性里最靠前的一条,便是替他解药之人,并非自己。
倘若行那床笫之事的人不是他,那么又怎会动心、怎会蛊发?
宋庭誉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崩溃,直至最后,眼神只剩冷意。
他虽然喜欢邢遮尽,却也不会自轻自贱,倘若这一切真的如自己所想,那么他和邢遮尽之间,便也到了一刀两断的时候了。
“我发觉自己不对以后,很快失去了意识……我这药,是如何解的?”宋庭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邢遮尽的手一紧:“……你都不记得了?”
他的表情一瞬之间,夹杂了太多情绪,宋庭誉竟有些看不清,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是。”
这一次,换得邢遮尽长久地不语,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宋庭誉等的发急,没有控制住力道,一把抓上了对方的手腕。
邢遮尽的衣袖被他一带,本就有些松弛的衣领立时被拉扯下一截,露出冷白脖颈处泛着红的牙印。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终止,宋庭誉指尖颤了颤,脑子一刹那的空白,脖颈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起红色。
……这,这咬痕……
模糊间,脑海中闪烁出一阵零碎的画面,画面里,他眼尾泛红,如同荼蘼点绯,强烈的冲击下,呻吟声都被撞得支离破碎,男人身体自有的乌木沉香混杂在鼻尖,俯身吻上自己带泪的眼角。
瓷白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落在唇边,宋庭誉在极剧的快感下,几乎没有犹豫,便张口咬了上去……
尘封的记忆一幕幕地恢复,每过一寸,宋庭誉的脸便泛红一寸,先前的怀疑更显荒诞,恰逢此时,沉默已久的人忽然有所动作,眼尾微微下垂地抓住他的手。
“我本不是趁人之危之徒……可你当时寒毒和药性一同发作,我……真的。”邢遮尽一字一顿,坎坷万分,像磨豆浆般一点一点挤出来,最后的声音几乎要湮没。
倏而,他闭了闭眼,毫无预兆地弯腰,将宋庭誉一把拥了过来。
“对不起……但孤王必会对你负责到底。”
乌木沉香扑面而来,男人的嗓音掷地有声,宋庭誉本是面红耳赤,脑中嘈杂,如今被这话骤然袭上,心脏便好似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让它快速地跳跃、难以自抑。
邢遮尽,分明深情致斯,自己竟会对他如此揣测,可真是……
男人炙热的胸膛掩盖后,宋庭誉皱着眉,浮现出了一巴掌抽死自己的冲动。
可是很快,他的眼眶又忍不住发红,心口同时被雀跃和难过包裹着,让它一抽一抽的疼。
这些年里,他无依无靠,就连邢遮尽也“背弃”了自己八年,虽说陆政廷已将真相告知于他,可说到底,邢遮尽也从未承认过半句喜欢。
宋庭誉在外从兵那么多年,杀伐果决,真正剖开来,却最是敏感孤僻,他缺爱多疑,旁人与爱人鱼水之欢后,都下意识地羞赧,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将最恶劣的可能性预想而出。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四周无话,落针可闻,宋庭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将所有的赌注都在此压上。
“哥……”他开口。
邢遮尽睁大了些眼睛,心在这瞬间被狠狠揪了一下——
时隔数年,这是对方唯一一次在清醒情况下,喊出这句称呼。
这一刻,邢遮尽甚至有种想划伤自己的冲动,看看是不是自己熟睡微醒,在做一场荒唐的梦。
可很快,宋庭誉便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与他拉开距离。
邢遮尽怔愣地看着对方。
宋庭誉那双湿红的眸子和他对视,忽而伸手慢慢攀上他的脖颈。
这一刻,邢遮尽好像丢失的抗拒的力气,对方的手劲并不大,却将他轻而易举地带了过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无限凑近,鼻尖都要触碰了。
邢遮尽已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
“哥……你知道的吧?”他听见宋庭誉低低哑哑地开口,隐约间,那里面包含了些笑意,却叫人心脏发疼。
“我很早以前,就是一个怪物了……父亲生我却不认同我,母亲在我四岁时也离我而去。因为时常冷着脸,嫡母说我是丧门星,渐渐地,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浑身湿透、蹲在角落里看天,觉得人生来孤苦,来来往往,遇见了总会分离,为什么不能就彻彻底底地独行于世、一人到老?”
“可是后来,我就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