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第42章 章四十二:你能不能别死

  邢遮尽瞳孔骤缩,在这一刹那,猛地卸力,半挂崖头的人倏而下坠,连带着交握的手,刀尖偏离靶心,狠狠扎入了邢遮尽的手臂,又因为惯性,与坠落的骨骼碰撞,拉出了半臂之长的血口。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邢遮尽为了不让对方伤到宋庭誉,竟硬生生抵着劲,把拉了大半身体的人又放下,再以身作盾。

  “噗”的一声,血花炸裂开来,喷溅在男人瓷白的手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自认掌控一切的蒙脸刺客也稍稍露出诧异。

  他刚才那一下,完完全全没有料到会落在邢遮尽的手臂上,突然来的变故让他不悦地蹙起眉,而比想象中炸出更多的血液,亦是叫这名喜洁的杀手习惯性地避让开。

  刀柄松开的一刹那,刀锋和骨骼的相对力立时消失,唯一的外力支撑在此刻褪尽,扎入雪泥中的指甲猛然松弛,手臂、肩胛、后腰的几重痛楚之下,邢遮尽终于坚持不住,在这瞬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坠崖而去。

  “!”崖头,男人深邃的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诧,眼疾手快,抓住了邢遮尽流着血的胳膊。

  悬崖下方,邢遮尽拉着宋庭誉,蒙面人拽着邢遮尽,几方身份交叠之下,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局面。

  “你还没到该死的时候。”上方,低哑深沉的声音落下,男人蹙上一点眉,面对突然的变故有些烦躁:“抓紧了!”

  邢遮尽桃花眼里模糊发散出迷离,裸露的脖颈几乎被汗水沁满,喉结滚落一圈,就有数滴血液混合汗珠滑落。

  他意识隐隐坚持不住,被拽着的手生疼,产生了一种断骨剥皮的痛楚。

  “呃……”血唇中溢出一道呻吟,紧跟着,是骨骼断裂的声音,主观抓住的手在即将要被拉上的前一刻卸力,下一瞬间,两具染血的身体如同枯叶蝶般坠落悬崖——

  “邢恹之!”男人瞪大双眼,看着骤然下坠的人,长眉微颤,只见原本在自己眼前的人,此刻已成为两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

  他伏在崖头半晌,呼吸才慢慢恢复平顺,而表情已不似先前那般轻挑,反观显露出几分说不上来的沉重。

  坠……下去了?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很快被厌烦替代,他站立在崖边,盯着一望无际的崖底出神许久。

  当年峭壁上的崖柏早已断裂,这么高的地方,坠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这一切真的就这么容易结束了么?

  他的脸上骤然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神情,似乎在悲悯,又在那泛红的眼中划出诡异的疯意。

  须臾后,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喉咙里咯咯作响,身后,数名属下感受到了这股奇怪的氛围,只敢低低垂首,充耳不闻。

  “下去给我找……”直到最后,笑声戛然而止,男人的脸上重新恢复冷峻和阴鸷。

  下属听命,立时转过了身。

  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体给他找回来。

  ……

  风刀雪剑,急剧的下落中,耳边轰轰一片,断骨之痛贯彻心扉,邢遮尽在骨骼清脆的一声中摄地花了眼,几息后,又勉强闪出一丝理智。

  半空中,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宋庭誉死死地护在怀中。

  坠落的时间短暂,又被拉长了很久,失去的血液太多,邢遮尽的意识已经徘徊在了消逝的边缘,脑中乱成一团,唯一的执念,便是垫在宋庭誉的身下。

  垫在他的身下……

  高崖,下坠。

  他流了太多血,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已经不一定能活下来——但若是以身作垫,把宋庭誉护在怀中,对方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誉……”他轻轻唤了一声,继而猛地转换了位置。

  胸膛震动,心中波澜汹涌,有万般起伏,那双时常凉薄的桃花眼里,此刻积满了水纹。

  濒死之际,埋藏心底的情意几乎要化作洪水,冲破高堤。

  他喉结又滚动一圈,却没有说话,只是下一刻,仰起的头忽然向上,手骨发力,便将宋庭誉的唇按上了自己的面容。

  凉唇腥甜交织,尚在恍惚间的宋庭誉倏而一颤,惊恐丹凤眼里流露出一丝诧异,失神的瞳孔如冰雪般开始融化。

  邢遮尽吻的很是温柔,与当初在王府内的侵略粗暴完全不同,薄凉的唇只是和他轻轻贴合,带着血味的舌尖湿腻地舔过他的嘴角,甚至连向里探入的意图都没有。

  生命的最后一刻,大塍的裕王殿下卸下伪装,做回自己,面对心爱之人,竟胆怯地像一只初开情窦的幼兽。

  宋庭誉在他一遍遍的舔舐下,失焦的瞳孔缓慢的相聚,终于,那眼底的迷离全然消失不见,清醒回归的一刹那,耳边却骤然响起一道响声。

  “哗——”

  失重感在此刻分崩离析,随之而来的是缓冲和虚浮,湍急的深水浸没了二人的身躯,巨大的冲力将紧紧相拥的身体奋力开来。

  深蓝色的水中,邢遮尽被冲力推出的血从口中呕出,很快稀释在泡沫里,那双失神的桃花眼晦暗模糊,身体如同一块沉石,向着深处坠落。

  他们坠下了悬崖——可悬崖之下,藏着一片汪洋。

  “邢遮尽!”

  深海里,宋庭誉睁大了眼睛,拼命摆着四肢,伸手去抓邢遮尽的身体,海水窜进了他的眼中,让他的双目干涩清苦,泪水涌进海洋的怀抱,很快和它交融到一处。

  宋庭誉在抓住邢遮尽的一瞬间,右手叩住了他的后脑,紧跟着,带着氧气的唇便覆上他的口舌。

  深水里,邢遮尽迷离的眉眼细微地一颤,片刻后,眼皮被撑开了一点,失神的眼睛虚虚地看了一眼宋庭誉,又须臾,那双桃花眼稍稍地弯了些。

  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邢遮尽在高兴个什么??

  宋庭誉焦急又恐惧,在看见他那张笑颜时,却猛然生一种想把他踹飞的冲动。

  这一脚到底被他忍住,深水里,他拽着邢遮尽的腰,一手扫水,一手抓人,终于爬上岸时,已头重脚轻,险些就要一头栽下。

  邢遮尽在水中短暂清醒之后,回到岸中咳了两声,喉咙里咯出几口血水,又沉沉闭上了双目。

  晚间已至,天寒地冻。

  宋庭誉颤着手去拽邢遮尽的身体,磨蹭几息,才撑着人向着外处走去。

  冬猎所处于王都最偏僻的地带,自从八年前的意外发生以后,冬猎划分的地带便更加严峻,没有人知道悬崖底下是什么,久而久之,悬崖的下方,便成了一处无人之地……

  ……无人之地?

  不,好像并不是没有人。

  外头风雪更甚,晚间的温度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降下,这样强大的风中,却弥漫着一股怎么也吹不散的浓雾。

  浓雾不见五指,完美地将四面八方隐藏住,宋庭誉撑着邢遮尽在雾中里走了许久,才勉强寻到一座破败的草屋。

  草屋已经上些年头,门栓都烂了半截,看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住下,宋庭誉撑着邢遮尽一路赶到最深处,随意清洁几下,便将人迅速放上床榻。

  邢遮尽的血还在流,海水稀释以后,新鲜的血液重新浸透衣衫,宋庭誉在这房屋中翻找,竟真找到了几件旧衣。

  “忍忍。”

  他蹙眉哑声,伸手便将邢遮尽的衣物褪下,后者的污血带着雪水,几乎和衣物一起嵌入了血肉里,宋庭誉的动作又快又准,没带半分怜惜,便连衣带着烂皮拉了下来。

  “唔……”邢遮尽疼出一声闷哼,竟硬生生被痛地醒了些,他脸色煞白,往日精明全然不见,如今只有病态和憔悴,疲惫撩起的桃花眼沉重地扫了几处,闪过几缕迷茫。

  又一阵疼痛在肩胛处袭来,邢遮尽的眉峰骤然蹙紧,咬着牙喘气。

  这一下让他半迷离的意识又清醒了些,终于缓缓转过头,视线由模糊至清晰,在看到宋庭誉的瞬间,那双桃花眼的瞳孔都缩了几分。

  “你怎么还是、”邢遮尽顿了顿,混沌的眼中不知闪过的是失望还是释怀:“……还是下来了?”

  宋庭誉给他擦血的手一停,转首施舍了他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些责怪,又隐隐透露出愤怒。

  “给你收尸。”

  他抬手,对着他的伤口稍稍用了力,邢遮尽咬在唇间的呻吟立时没有忍住,溢出了齿间。

  这场景透着几分熟悉,好像一个月之前,在裕王府内,他们二人也做过同样的事,只不过如今身份却两厢颠倒了开。

  “我不需要你收,你快回去……!”本以为此话既出,邢遮尽便会安分几分,哪知后者却骤然挣扎,不知何处扯出的力气,将宋庭誉的手一下子推了开。

  宋庭誉在悬崖头大半时间里,虽然失着神志,却也有几分模糊的记忆,知晓邢遮尽伤口的来源,而在坠崖的那片刻时光里,又真真切切看清了邢遮尽拥吻自己的画面。

  无数的疑点和现实碰撞,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受过生离死别,他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康复,脑中更是乱成一锅粥。

  一直到现在,他看着邢遮尽满身血污,擦拭时的手都在颤抖,而如今,这随时有可能会去投胎的人却还反抗地将他手推开——

  他邢遮尽,究竟要闹哪样?!

  “老子回哪里去?!”宋庭誉猛地甩了一把湿衣,心口突突得跳。

  邢遮尽对他的怒火却熟视无睹,桃花眼里雾气蒙蒙,又隐隐透着坚毅:“回、回上面……”

  宋庭誉听不懂他说的话,心中一团怒火在烧,烦躁得很,叼起一件旧衣,便将衣物撕扯开,粗暴地拉过邢遮尽的伤口去替他包扎。

  邢遮尽的力气在方才已经全部用完,挣脱不开,只死死地抓着宋庭誉的衣角,口中还在喃喃。

  “回上面……你不该在这的……”

  宋庭誉包好一处伤,又扯到一处,不加理会。

  终于,邢遮尽不再重复“回上面”的话,他的嗓音清晰了些,蓄起的力气抓上了他的手腕。

  “……我当时分明已经垫在了你的身下,怎么还是、还是……?”他声音又哑起来,眼底迷茫更甚,发糊发花,终于,攥着宋庭誉的手松了些,叹息一样地闭上了眼。

  “这阴曹地府长得如此破败,你本不该同我一处下来……阿誉,你能不能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