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邢遮尽……!”
血水沾上湿长的睫毛,宋庭誉失声叫道,邢遮尽紧紧抿着唇,喉结滚动一圈,将闷在口中的血咽下。
“没事……”他伸手,覆上宋庭誉的眼睛,在他视线消失的偏刻,偏头抹去了嘴角的血。
那突如其来的箭矢扎进了右边的肩胛骨,背后的铜钱声愈发强烈。
覆在眼睛上的手重新收回,邢遮尽的脸色已经冷下,一把揽住宋庭誉的腰,将他护在了身后。
他来了。
邢遮尽眼底泛红,卷着狠意,抓着宋庭誉的手发颤。
“别怕。”他哑着声音。
宋庭誉却望着他潺潺流出鲜血后背失神。
马蹄声断,取而代之的,是足靴碾过厚雪,远处鸟鸣凄厉,已愈演愈息,空气中都漂泊了腥味,顺着风雪融进鼻腔。
那足靴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靠近。
邢遮尽半弓着身,眼神如狼般阴鸷,盯着逐渐显现出轮廓的人,颤抖又颤抖。
“唔……抓到你们了~”
蓦地,一道轻挑戏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一条狐狸露出了蓬松灵巧的尾巴。
刀柄流连在男人的指尖,过了一个弧度,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轮廓完全显露,男人高挑挺拔,带着面纱的样貌出现在眼前。
时隔八年,再一次的相见。
男人弯弯眉眼,瞳孔亦如从前般深邃,即便带了笑意,却并不达眼底,“小王爷……别来,无恙?”
他拖长尾音,慢慢说道。
这语句里带着的迟疑,好像在确定以这句话作为招呼开端的可行性,他轻挑的眼皮撩了撩,随后并不等二人回答,兀自靠近。
邢遮尽骤然起身,趔趄了一步,将身后的宋庭誉彻彻底底挡住。
“许久未见。”他沉哑着声音,“阁下的待客之道,还是同从前一样。”
冬雪阵阵,吹过崖头二人摇晃的身体,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须臾后放声大笑。
“待客之道?”他笑得累了,才慢慢反问一句。
邢遮尽自始至终,用那双锋利的眼睛盯着他的动作,仿佛要将对方每个颤动的毛孔都收入眼底。
“你见过哪个杀手,把自己的猎物当做客人?”男人顺了顺气,把玩着刀柄上的铜钱。
他的身后,数不清的刺客陆陆续续地攀岩上来。
邢遮尽抿住了唇,那双阴鸷的眼眸晃动一下,余光观察起每一个人的形貌。
对面的男人将这个小动作完美地收入眼中,瞳孔里却只是闪过一丝戏谑,他眼皮撩起,歪了歪头,便从邢遮尽阻拦的缝隙中观察到了瑟缩的宋庭誉。
“呀,今天的小猫,可没有藏好呢……”
邢遮尽的余光在他出声的一瞬间收回,倏而后退一步,抓着宋庭誉的手更加紧实。
“如今天色已下,冬猎既定的时辰过去,不出一炷香,朝廷的人便会赶来支援。”邢遮尽沉声威胁:“届时,你们逃不掉的。”
此言既出,男人淡下的笑意又生起,也不知是话、还是对方维护身后人的动作逗悦了他,闻言不但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得寸进尺地靠近,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宋庭誉扯出来。
邢遮尽在下一刻猛然出拳,砸向了男人的侧脸。
拳出生风,出其不备,本应命中的拳却在电光火石间被避开,风雪中,一声轻笑从鼻腔中闷闷响出,邢遮尽发觉不对,猛然回头,宋庭誉的喉间却溢出一声闷哼。
男人一把掐住了宋庭誉的脖子,一个抬手,将瑟在后方的人提到了面前。
“放开他!”邢遮尽骤然怒吼出声。
男人眼底闪过嘲弄,又一掌向着胸前袭来,他挑了挑眉,将掐住脖子的人挡到身前,那道掌风便立时偏离了方向,挥舞向了身侧的空气。
“小心点,别伤了你的小猫……”男人语气责怪,幽怨地看了邢遮尽一眼。
后者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眼眶,又隐隐有后怕藏匿。
宋庭誉被扼住脖颈,双脚脱离地面,张着唇极力汲取空气,苍白的面孔在缺氧的情况下,竟泛起了几分涨红。
好难受……呼吸不过来了……
他双手无力地扣着脖颈,眼底的光亮即将消失。
邢遮尽心如刀割,再次向前,如同一道轰然而出的迅雷,扑向恶劣挂笑的男人,后者在这一瞬间,唇角勾起一抹可疑的弧度,扼住脖颈的手悄然发力,宋庭誉便顺着力道滚落。
“阿誉!”
邢遮尽来不及收力,将男人扑倒在地,攒好的拳却停在了半空,在宋庭誉背景甩出的一瞬间,向着他奔去。
男人的方向精准,出力恰到好处,把一切都卡得刚刚好。
宋庭誉闷着嗓音,在泥泞中翻滚,积雪和碎石染湿弄脏了他白金的衣袍,骤然得到释放的意识还没有收回,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便席卷而来。
“阿誉!”
耳边又传来一声呼喊,带着浓重的惊恐和骇意,手腕便在下一刻被人抓住,失重感随即而止。
宋庭誉迷离的眼睛聚过一丝焦距,在波光潋滟当中,看见了邢遮尽颤抖的唇和沾满恐惧的桃花眼。
“哥?”他又唤了一声,像一只悬挂在崖头,被巨大惊吓骇出怔然的鹿,而他的整个身体都悬在了半空中,手腕则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邢遮尽死死叩住。
“是我,是我……”邢遮尽颤着声音,往日冷静镇定的裕王殿下,此刻只余失控和恐惧,“别怕,哥拉你上来了,马上就上来了……”
他说着,手上使劲,这句话却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宋庭誉,后者这在刹那双瞳骤缩,低头望向这万丈深渊,止住的泪水顷刻涌出眼眶。
“悬、崖……”他惶恐地摇着头,双手乱晃,极力想要把邢遮尽的手挣脱,“不……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都想起来了。
他本在冬猎,追到了一只雪狐……如果能够把它猎入囊中,今年的头筹必然非他莫属了 ……可是……
可是雪狐窜到了崖边,他也掉了下去——不,他没有掉下去,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邢遮尽,邢遮尽……
是邢遮尽把他推了下去。
“是你推的我、你来推我了……”宋庭誉失控地重复着这句话,肩胛骨处的血顺着臂膀流到了腕上,邢遮尽的手已是鲜血淋漓,却还是固执地不愿意将它松开。
“……阿誉,我是来救你的,我不会推你,永远都不会……”邢遮尽颤抖着声音,猛然积攒力气,就要将宋庭誉拉拽上来,蓄出的力道却倏而消失,与此同时,他的背上碾过痛意,肩胛骨处的箭矢被粗暴拔出,拉拽出长长的血雾。
他猛地战栗一瞬,喉间涌上的血来不及抑制,便呕在了宋庭誉的脸上。
“呃……”
“小王爷可真是用情至深啊。”上方,男人屈膝踩上邢遮尽的后背,手里把玩着带血的箭矢,血珠流到他的指尖,让他有些厌恶地扫了开来:“不过,您说的话自己又信得几分呢?”
“当年,不就是你亲自把自己的小猫扔在了崖底……让我想想,他当初肋骨断了几根?手和脚还有哪处能动?——啊,有的时候,我都觉得您小小年纪,心就已经这么狠了。”
“住嘴……!”邢遮尽沉哑着声音,望着如堕深渊的宋庭誉,忍受住痛意,再次抬手要拉他上岸,腰间却生出一股凉意,铜钱声随之而来。
他猛然一颤。
男人拔出短刀,将他后腰处的衣物划开,染着风雪的刀尖慢慢蹭过他腰上的伤疤。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留着呢?”他的眼底晦暗,刀尖蹭着疤,又平移。
在那里,疤身周围细细密密地蔓延出黑色的花纹,只不过不太重,也没有那么明显。
邢遮尽很快冷静下来,不加理会,一点点将宋庭誉往上拉。
崖壁上的血迹生出暗红的花,挂在峭壁边的人被慢慢拉上,邢遮尽的指尖已经翻进泥底,血迹和雪泥交融,面对宋庭誉时,声音的阴鸷便全部转化为温和。
“乖,马上就上来了。”
拿刀抵住他的男人听到他的话,眼底的嘲意更加明显,流露出一点疯意——
他果然很讨厌被忽视的感觉。
下一刻,刀尖顺着腰间的旧疤划裂,破开新鲜的血液,邢遮尽的拉拽的动作一滞,额前立时有冷汗滚落。
“这种时候,还想着你的小将军呢?”男人抵着刀尖,用血珠细细描摹着他伤疤出长出的花纹:“那皇帝让你娶的时候,你还真的娶了——你不知道他会害死你?”
刀尖猛地扎下,邢遮尽闷哼一声,眼前疼得发花。
他说的话意味不明,让人听不清朗,脚下的人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惊诧,好似好久前便知晓了这件事般。
宋庭誉已经被拉上小半,再坚持一会,整个人就能够完全脱离了危险。
再坚持一会儿……
“说,话。”男人很不满意他现在的反应,刀尖又划一道,“不是给你下了情蛊,难道没有反应么?……唔,这图腾可骗不了人……”
他深邃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惑意,很快消失。
邢遮尽依旧咬着牙,拉着宋庭誉不松手。
“我让你,说,话。”男人终于不耐烦了,又一刀划上,脚下的人口吐腥红,牙齿都是浓稠的血液,“再不说话,刀落的就不是你身上了。”
邢遮尽瞳孔一颤,看见刀尖移到了侧边,最后落在他与宋庭誉相握的手上。
“咯咳……”他张了张嘴,把血吐干净:“有、有……”
有反应。
每次他情动时,蛊毒都会快速侵入肺腑,最后抵达心脏,发出如万蚁啃噬般的疼痛。
男人听到了满意的答复,愉悦地挑了挑眉……他就知道,自己当年中的情蛊,在得到改良以后,必然会更加地强悍——
邢遮尽每次对宋庭誉心动,却要忍耐时,都会想些什么?……又或许,在这八年里,他已经把隐忍刻进骨子里,为了防止自己突然暴毙在心爱人的面前,所培育的忍受力,应该已经达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吧。
他这样想着,似乎有些懊恼——这位阴晴不定的杀手又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就总喜欢做一些出格的事……比如,出尔反尔。
“好吧~因为你乖乖听了话,所以我决定奖励你——那就换一个人来替你受罚吧。”
男人说罢,眼中一鸷,刀尖猛然刺下,直冲宋庭誉的手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