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太傅在丹青上竟然还有这个造诣!”
“之后也要让太傅给你我画一幅了……”
大家七说八说,纷纷讨论着。
唯有角落里的少年,低垂着眸子,他只看了一眼,就嫉妒的想将那画撕毁。
广袖之下,拳头紧攥,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手背上的筋脉用力的凸起。
太傅,为什么要对相景玉这么好……
为什么!
太傅都没有给他画过,凭什么相景玉能得到?他甚至都不知道太傅会丹青……
原本心里已经抚平的疑窦,再次凝成。
已经劝自己不要在意这些,要相信,要相信。可是现实却这样的让人感到扎心。
相墨没有想到,更让他难过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男人的态度。
第二日。
他按照一贯的时间去找太傅府,早早的就开始今天的课业。
上节课安排今天练的字,他非常勤奋的都练完了,又主动的去背诵了太傅安排研读的一些兵法书。
乖巧又怀着期待的等待着,设想剩下的空余时间可以让男人给自己画一幅画像。
“今天殿下完成的好快。剩下的时间,殿下是继续练剑还是让臣教一些课余的东西?”
“太傅,可以帮我画一张画吗?”
段轻舟迟疑了一下,“殿下想让我画何物?”
“画我,可以吗?”
相墨的眼睛亮晶晶的。
随着年龄增大,眉眼越发的浓,一双凤眼上挑,似乎含笑,唇红齿白如同美艳的妖精,近来又有种些几乎要长开的硬朗。
与记忆中的少年……如出一辙。
与自己曾经千千万万次描绘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相墨的五官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合,仿佛又看见那个少年笑着喊他“师尊”,可下一刻,少年便灰飞烟灭,一下子幻境破灭、变为冷酷的现实。
段轻舟瞳孔收缩,心脏猝然一痛,像是被扎进了一把刀子,有人握着刀柄在绞他的心肉,疼的几乎要冒出冷汗来。
踉跄着退后,几乎喃喃着:“不…臣画技鄙陋,不能献丑……”
“什么?”
相墨现实震惊,似乎根本没有想过男人会拒绝。
随即眼神就阴沉下来,像是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语气轻轻的,“太傅,你在说什么?”
段轻舟虚虚的扶着身后的桌子,低垂眼睑,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脸色都苍白,“臣……不想画人像。”
“但是太傅,你给二王兄画了。”
男人的声音几乎要颤抖,咬牙切齿,“我现在不想画。”
“太傅不是说我最重要吗,骗我的吗?为什么连一副简单的画都不愿意给我?”
“既然太傅不想画人像,为什么要给相景玉画?”
“既然给相景玉画了,凭什么我没有?”
“太傅所说的最重要,就是这样的吗?”
相墨一字一句,一步又一步的逼近他,阴暗的目光几乎要将男人吞噬。
“别说了!不是的……不是。”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画……”
男人痛苦的攥紧拳头,用压抑的最冷静的语气去说,身体微微颤抖。
“殿下换一个要求,我…都能答应。”
相墨攥住他的手腕,“我就要一幅画而已,太傅为什么不能答应?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男人猛的抬眼,眼里爬上血丝,用极为苍白、干涩、压抑的声音,喑哑又深刻的说:“可我不愿!”
每个字都说的那样用力,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反复每一个字都有千钧重。
痛苦。
相墨从他苍白脸上读出了极度的痛苦,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几乎要奔出泪花的表情。
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隐忍和压抑,满是红血丝,足以可见克制之重。
相墨蓦地松开手,放开男人的腕子,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眼神也彻底黯淡下来。
他根本不能理解男人眼里的克制压抑,只觉得看着那破碎支离的目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痛起来。
为什么?
为他作一幅画像,就这么痛苦吗?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情绪一向稳定的太傅,高岭之花一样的人,冷若冰霜的人、淡漠疏离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看见这样的人脸色苍白、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相墨感觉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
他心里妒恨交加,又难过的仿佛被扔进了冰水中浸泡,浑身都发冷的颤抖。
颓废的靠在椅背,自嘲的低笑起来。
“呵……”
笑的气断了,声音也变得冰冷,“罢了。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孤,不稀罕。”
“太傅若身体不适,便早些歇着。学生改日再来拜访。”
“告辞。”
相墨起身,潦草的拱了手,便甩袖推门离开了。
他走后许久,男人才抬起头来,一双殷红的眼里是尽力平复后的冷静。
书年……
书年。
……
幻觉久常在,徒妄故人归。可人死随风逝,这世上又怎会再见故人?
痴人说梦罢了。
……
画像的事情总归是得不愉快。
直到太学复学,段轻舟才又见到了少年。
再见面时,少年却比他想的要平静的多,似乎只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事情,随后便忘了。
月底。
相景玉重新整装出发,领着修整好的精兵,策马前往边陲。段轻舟为他践行。
少年很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表现,仿佛一切都看开了,不再计较这些小事。
上进心变得格外强。
把他恭恭敬敬的当老师,认真的学习和汲取知识,不再要求和他玩乐,只是一味的埋头苦读和拼命练习。
段轻舟对他的状态感到欣慰,同时也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他冥冥中的感受到,少年没有那么好接近了。
他知道是自己伤了他的心,自此也陷入了缄默。
原本就是要让少年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他更该理清主次才对。
于是便摒弃杂念,一心一意的让少年学习兵法和君王仁道。
……
一晃又是一年半,入夏。
相墨在这两年中虽然也时常受到排挤、还是在当一个被漠视的边缘人,可也比被欺凌过的舒服。
又加上段轻舟看他羸弱,经常给到府上补给品,还传授了强身健体的剑法和武艺,他的身体素质比从前好的太多。
他的身形也长的很快,从比太傅矮将近一个头,到逐渐追赶上太傅的身高,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如今,临近十八岁的他已经可以与太傅平视。就连从前认为绝不可能的左手剑,都能与太傅打上十招了。
相墨明白了,一味的自嘲自贬、怀疑自己是没有用的,弱者才会自怨自义、永远嫉妒。
他只有不断的成长进步,变得足够强,才那把太傅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七十十二路兵法烂熟于心,千种阵图在沙盘上摆了一遍又一遍,边塞如今的局势他也了如指掌。
他现在就在厚积,也在候机。只待有一天把这些东西都用上,取旁人而待之。
相景玉能做到,他相墨也能!
“今年初夏,寡人打算同王子们一起去围场射猎,众爱卿有谁愿跟?”周王坐在王位上,看了一眼王储们,又询问大臣意愿。
老丞相执着象牙笏板,向前一步回答,“臣等都是文人,不会涉猎,若骑上马弓还未拉就掉下马,那可是太丢人。王上英武,何不与武将同去?”
周王手支着头,靠在王座上,“有道理。”
“臣以为不然,我文臣里面也有会武之人。”礼部侍郎同样上前。
“礼部侍郎要随寡人一同射猎?”
“不,臣不会。臣是听闻段太傅武艺高强,骑射不在话下,这才来推荐。”
“哦?”周王来了兴趣,将目光转移到那个兰芝玉树般的人身上,“段卿还会武?”
男人谦逊的回答,“回王上,臣愚拙,骑射略学过一点。”
周王抚掌展颜,“好,那你便跟寡人一同!”
……
段轻舟这两天总是左眼皮跳个不停,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为防止出现纰漏,提前去涉猎的场地看了一圈。
场地很大,树木遮蔽,矮草繁茂,而且中间有处断崖,如果不注意可能会掉下去。
为什么周王会选这么一块地方来射猎?
王都附近有的是平坦之地。
虽然比不过这里的动物繁多,可毕竟这里不安全。
思来想去,还是保险起见。
段轻舟从另一路绕下去,下到断崖底。
抬头向上望。
悬崖很高,几乎看不见。
他摸索着,用轻功向上爬去。悬崖峭壁上生着许多歪脖子树,倒也好攀登。
只是向上根本看不到头,一望无际。
想爬上去是没有希望了。
从上面从上面掉下来的话必然粉身碎骨。
就在他决定要向下退时,草忽的发现不远处竟有一个幽深草密的地方。
悬崖峭壁上怎会有这种遮掩性强的长草?
他下去后,又顺着另一方向、踩着峭壁边缘向上爬。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草后竟是个洞穴!
是蛇的洞穴吗?他站在洞穴的平台上,拨开繁茂的草,里面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