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禁区日记>第101章

  杜敬弛让烟熏得眼睛痒,抬手快碰到了,又放下去。

  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觉得要是醒来后还有什么变故,也能继续再撑一会儿。

  他生生睡掉好久,猛地爬起来时门外有光,下楼一看瑞挪带着许久未见的赛嘟在玩游戏,李响青捧着冒热气的马克杯坐在对面,第一个与杜敬弛打了照面。

  天昏黄泛紫,窗帘搭在门檐与三人共同呼吸,轻轻在空中飘。

  赛嘟睁大眼睛扔开手里的玩具,噼里啪啦跑向杜敬弛,喜悦压过了那点拘谨,一下顺着杜敬弛展开的手臂跳到身上,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扎成一个个小揪的头发戳得杜敬弛脸痒。

  李响青看着茶几前抱着女孩的杜敬弛,笑着说:“我带了点菜,等会儿一块吃晚饭吧。”

  是真的只带了菜来,一整颗茂盛的花椰菜,塑封下血红血红的厚切牛排,一打高度齐平的椒粉调料,三个大人还没一个会下厨的,站在料理台干瞪眼,最后一人一盘黄油煎牛排,生煮西兰花,杜敬弛本来就没胃口,咽了两颗菜就一直喝水,赛嘟坐在他身边吃得津津有味。

  杜敬弛硬着头皮又塞了两块肉下肚,问李响青要不要等孟醇出来,再和他们一块回去。

  李响青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说好啊。

  杜敬弛低下头,抬手顺了顺赛嘟乱翘的辫子:“就是不知道还得等多久。”

  瑞挪接话:“我们都有录像了!”

  赛嘟嗯嗯啊啊地附和,脸被杜敬弛揪了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

  杜敬弛不愿徒增焦虑的时间里抽空去看了猴子,人还躺在病床上睡着,脸在重重包裹下看不出好坏,呼吸很重,频率追不上仪器在一旁滴滴答答的声音,听得人胸闷气短。李响青心里发沉,瘦削的脸对着窗外久久不敢偏转。她的木讷杜敬弛理解,不挑破,两个人安安静静呆了一下午,然后顺道去接瑞挪赛嘟。

  等结果这些天杜敬弛没有去找孟醇,盼望好消息是一码事,留点失望的余地是一码事。

  他爬起来看手机,很多天没同家人联系,心底隐隐知道父母会来,但总归躲了这么久,像小时候在学校犯错了被抓进办公室给家里打电话,心虚得不行。

  “喂?”

  杜敬弛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妈的声音,还有他爸略显急促的停顿,清清嗓子问:“妈,你跟我爸在一起呢?”

  汪晖楠看一眼丈夫,另一只手放下餐具:“是啊,我跟你爸在外面吃饭呢,你吃了没有?”

  “还没,我刚睡着了。”杜敬弛揉揉眼睛。

  汪晖楠喔了一声,拿着手机向杜泽远递过去,杜泽远不乐意接,惹得她翻了个白眼:“你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等会儿给你送点吃的过去?”

  杜敬弛一边玩被子角一边坐在床上晃荡,垂着脑袋说:“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哪还用你们操心。”

  “怎么不是小孩了?再大也是的。行了呀,你哄哄你爸吧,这么久也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杜泽远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消你提醒他才记得呢?”

  声音由远到近,“我好不容易跟你妈吃顿饭,等你那边彻底忙完了再来打搅我们俩,听到没有?”

  杜泽远到底在儿子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善后工作,挂掉电话想起下属汇报给自己的消息,这小孩一天掰成两天用,一架飞机能跑八百个地方,他要是没这个爹,还有条件千里迢迢地追到荷兰捞人吗?

  但当汪晖楠拿回手机问起进度,杜泽远还是如实说了,在慕尼黑的线人收集到沙卡勒妻子与瓦纳霍桑头党的转账记录,大概是合起伙整顿库瓦沙卡勒这个二把手,顺道将几个无名无姓的雇佣兵解决掉。他没精力跟一群外国人打持久战的,又涉及国际政治,宁愿多花钱,少露面,趁杜敬弛找到录像带的机会赶紧拉拢法官,看能不能尽量解决了。

  叹气:“当时连架都不该跟那小子吵,省的他和我们做斗争,玩叛逆,去什么非洲,去什么瓦纳霍桑!”

  杜敬弛估摸着六小时时差,给刘姐也打了个电话,之前工作忙没问候,一接通就听对面叽叽喳喳的童声,说是小杜是小杜,快喊妈妈来呀,转头朝话筒嚷,你怎么不来看我们。

  奶奶也来了,呜呜喔喔地浊笑,然后是刘姐擦着手急忙跑过来,热情洋溢地一声喂?小杜啊?你是不是最近要过来呀?

  这不好久没去村子吗,有点儿想你们了。杜敬弛靠着阳台吹风,望出去好远好远,法院是同一个方向,边走神边听刘姐絮絮叨叨讲最近村子里都好,大家有活干,小孩儿们念书也不错,就是调皮捣蛋招骂。

  你跟小孟还联系吧?你们最近怎么样啊?

  杜敬弛扣扣栏杆:“您还担心这个,我们没问题,嗯,好得很。”

  那小孟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呀?你俩到时候一块儿要提前跟我说,我先打扫一遍卫生,晚上大家就在院子里吃饭,啊。

  杜敬弛说:“那我肯定不跟您客气。”接着,“我现在荷兰接孟醇呢,晚点就带他回去了。”

  刘姐连连应好,说终于要回来啦,快回来吧,早些回家,大伙天天念叨,耳朵都起茧喽。

  杜敬弛睡着的时候,建筑公司与杜泽远协定好的资料已经发送给法国大使馆,孟醇的相片缩印在小小一张卡片上,他突然就从佣兵跃进成发达国家的一份子,装载上市公司各项担保及证明的白纸洋洋洒洒许多字,杜泽远觉得自己儿子欠下的这份恩情,这么还,够了。

  临四审前一周,孟醇几乎每天都在复述相似的口供,信息采集处也不嫌麻烦,一页页地记,电脑打右手抄,好像能写出花来。

  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在激斗着,矛和盾打来打去,落定迅疾。

  杜泽远另花一大笔钱雇佣了一名通信人,经与沙卡勒妻子私联,如他大致推测一般,那份交易记录正是沙卡勒妻子与她丈夫上层合手陷害沙卡勒的证据,继瓦纳霍桑持续新起的党派分裂、局势动荡,几个雇佣兵也不过是上层为了杀鸡儆猴要的消费品,天平左右的砝码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没有胜负,只有迅速达成的共识。

  于是五审时,辩护律师拿出了各式各样的担保,身份证明,以及最终敲板的决定性因素,沙卡勒方撤诉,法官收贿,整件事就在地下室似的庭里结束,有人表示困惑,但不再有更大的声音出现。

  沙漠有沙漠的干燥,欧洲有自己的潮湿,阴天蓄在云里的雨要下不下,到下午天空又亮了,直到傍晚天还未全黑,星星已经悬在天上。

  孟醇坐在审讯室,以为第一个来找自己的会是杜敬弛,但先走进来的是他的父母,杜泽远为汪晖楠拉开椅子,自己寻位坐下。

  杜泽远挥挥手让外人出去,只留下他们三个相互对着,从地上的袋子里提出一瓶茅台,碰地放在桌面。

  “能喝吧。”他推去一个小杯,自己面前也放了一个,拧开瓶盖,吨吨倒满了,瓶子摆到一旁,要孟醇随意。

  杯子顶多孟醇半截指头高,被他捏着都几乎看不到了。杜泽远一口闷,他自不怠慢,一口喝干净不剩半滴,帮长辈只倒半杯的量,给自己实实在在倒满一杯,毫厘能从杯口溢出来。

  孟醇举杯敬他和汪晖楠,又干脆地喝完两小杯,白酒烧的他整个人发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甘涩地拨着喉咙。

  他面前多了两份文件,左边是一张卡,右边是一份蓝皮册子。

  杜泽远说:“这个卡是临时居留证,正规合法的证件,但是时效很短。因为你身份敏感,我已有的资源只能做到这里。”他点点蓝皮册的封面,翻开,“现在这一份是法国政府招募佣兵的合同。”

  孟醇看着固定在封皮内页的米白硬纸,听杜泽远继续道,“虽然是外籍军团,但他们受日内瓦条约保护,服役满五年可以兑换国籍,你就再也不用操心身份的问题了。”

  杜泽远没有动自己那半盏白酒,看着孟醇:“还是你不想继续走雇佣兵这条路?”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屋里安静好一会儿,他才又说,“人有自由,想怎么选,要怎么选,都在自己。你是不是个贪心的人我不晓得,雇佣兵算不算三流我也不清楚,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汪晖楠看不过眼,厉色出声道:“好了,你讲话不要这么难听。”她看向孟醇,语气比杜泽远柔和不少,“他一喝酒就这样,你见谅。”

  杜泽远要反驳什么,被汪晖楠严正的目光堵回去,“小孟,现在风口变了,法庭想给你表彰。”

  杜泽远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什么表彰,就是为了把人再关两天。”

  汪晖楠不想管他,从身侧提起一个纸袋,起身放到孟醇面前:“无论怎么样,总归是个好日子,我就去店里挑了套衣服给你。”她将泛着牛皮光泽的袋子再推了推,“不晓得你的尺码,你等会先试试,都是成衣,来不及让师傅定做了。”

  “以后让杜敬弛带你去店里量,再订。”

  杜泽远两杯白酒下肚,说了今晚第一句针对性不那么强悍的话,汪晖楠也没有再用强势的眼神去阻拦他,只是要他别贪杯:“喝的一身酒气,熏死了。”

  孟醇默不作声斟满酒杯,在杜泽远的注视下一杯接一杯,简直把外头候着的下属也敬了一圈,杯子蹬地拍回桌面时,他的脸已经让白酒醉红了,酒意透过深色的皮肤蔓延在他身体,脑袋倒挺清楚地说:“谢谢。”

  杜泽远长吁一口气:“跟你朋友说吧。”

  崇光明在外面站了许久,不足以绊倒谁的门槛好像与框框架架连成一片网,迟迟迈不出脚步,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中出现,拳头攥紧了又松开。

  杜泽远拿出一份黄底红字的档案袋:“帮你作证的福利员工,四审公阅过录像带后帮你申诉的表彰。你朋友那时候联系上我们,把消息带回国内...我猜政府反应这么快也是担心会出岔子,所以重新翻出从前的档案,同样想以服役的方式给你一个新身份。”

  崇光明开口说道:“军方不会让你参与任何活动,你只需要签署保密协议,帮助训练预备队,做基层工作。”

  “几年。”

  崇光明没预料孟醇会问自己,愣了一下答道:“五年。”他强迫自己别动,声音从喉咙挤出来,“你还能做一名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