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禁区日记>第100章

  致我敬爱的朋友:

  展信安。

  自瓦纳霍桑逃离回到家乡,我迫不及待提笔想要询问你的状况,以及由衷感谢你在北方营赠予我的九部磁带,只是惋惜我逃命时丢失了五部,遗失了五位军人具有说服力的视角。

  最近我与出版社商讨过后,准备空出专门的板面来报道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以让国际能够聚焦到悲剧上来,去解决暴政、难民、饥荒...一切需要它们的力量才可解决的问题。我相信我们所坚持的立场是一样的,战争也应该遵守规则,自由党在瓦纳霍桑的所作所为必须被公知判作暴行。良知需要建立在和平之上。

  There is nothing good in war,except its ending.

  期待早日得知你的消息,早日取得联系,我的兄弟。

  底部标记的日期十分早远,几乎是众人刚从瓦纳霍桑回来时寄出的信件,纸微微泛黄。

  “写信的人是一名记者。后来得知我丈夫没有活下来,专门打过几通电话。”女人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花纹沟壑很深的猫,“他跟我讲过在北方营的事情,但是没有给我看过磁带的内容。他说那是泽托为他拷贝下来的非常珍贵的信息。”

  她讲起往事有些郁郁,但眉眼间还是足够耐心温柔,像为来客泡的茶温热不灼人,陷在某种温吞的记忆中娓娓道来,“但是后来我们不再联系,也没有看过任何媒体发布相关信息,只有一些对瓦纳霍桑战况的报道。”

  最终杜敬弛决定先按照信件留下的号码拨过去询问一番,剩瑞挪略显紧张地坐在女主人对面。

  他三番五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女人安静地抚摸着老猫,衣领里贴着胸口的铭牌便有些滚烫。

  杜敬弛从外面进来,一边说不多打扰了一边喊瑞挪走,告诉他电话打不通,咱们先按照地址去南美吧。

  瑞挪抠抠脑袋,跟在杜敬弛屁股后头和女主人告别,脚刚迈下露台,又一甩头往回跑,看着女主人不解的目光,刷刷两下摘了脖子上的吊牌递过来。

  “这个,这个是上校留在瓦纳霍桑的东西。”

  女主人看见阳光里闪闪发亮的铭牌愣了一下,湛蓝的眼睛蔓延起一阵酸红,伸手接住了还有体温的金属片,说了一句谢谢。

  两个人奔波至巴西,途中杜敬弛一直望着窗外在想,要是孟醇当时没救回来,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下一个女主人?

  不能吧。毕竟他杜敬弛最拿手的事情就是为自己开脱,什么事儿都想得开。

  可又记得为孟醇实实在在哭过好几次,每次都特别要命,他就不愿意继续琢磨下去。丢人,心里还抽抽。

  他吃不了苦的。反正没孟醇能吃苦。

  这种时候再想起孟醇编的草月亮,咬咬牙,八个小时也熬过去了。飞机上没胃口,落地了杜敬弛随便在路边买了四个卷,和瑞挪一人吃俩,一边搭车一边啃。找到附近天色已晚,分不清哪个门牌对哪个,连忙喊住一个匆忙的行人。

  像是赶路的背包客,看看他们手里的地址,狐疑道:“你们要去这里?”

  杜敬弛点点头:“对,我们找这家的主人。”

  “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情?”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似乎急着走,“我要赶不上航班了,如果不是重要的...”

  “瓦纳霍桑,我们是为瓦纳霍桑来的。”瑞挪拦住他。

  头发灰白的背包客立马看向他,镜片下双目熠熠:“...泽托上校?”

  杜敬弛不知道自己是太累还是如何,跟着记者进门,坐着等待五部磁带,直到屏幕开始闪动之前,脑袋里都在想孟醇。

  录像是卡顿的,他依旧敏锐的从荧幕里的视角捕捉到一对眉眼,虽然模糊,虽然只看见半截鼻梁和眉骨,杜敬弛也借着停滞的一幕分辨出孟醇,他打头阵,做着些手势,然后往别处去,与视线的主人分道扬镳。

  杜敬弛看见许多还算熟悉的脸,就在二审不久之前坐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哪联想的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样子呢。

  记者尝试过呈交证据,被法院以不受理内政事宜为由一次次回绝。主流媒体也拒绝为其让出头条版面,表示世界这么乱,随便往地图一指都能拿出更劲爆的谈资,何况是不止一个瓦纳霍桑的非洲呢?大众不买的账,没人愿意赔,镜头一扫而过能看见几颗油黑发亮的头顶已经是最最仁慈的事情。

  孟醇的磁带是遗失之一,但好在四部有其一记录下了他那支队伍在顶楼营救的画面。

  杜敬弛心又抽抽了。

  他为了抑制这种感觉,先帮记者错过的航班买了单,郑重其事地道了谢,记者摘下眼镜抹一把脸,再重新戴回去。

  “那天我原本该采访一个参与行动的伤兵,是他告诉我去找泽托,我才得以留下这些资料。”他的手颤抖着,“今天我庆幸它们依旧能发挥作用。”

  门口分别,杜敬弛等着车,随口问道,您还往非洲去啊?

  对方笑了:“是啊,这么多年我都没跑完整个非洲——I'm a war correspondent...”

  回到海牙已经略迟,瑞挪捧着手机在念律师开庭前发来的消息,杜敬弛猛踩油门一路飙向法院,他顶配的超跑都没这么快过,门口没停稳就咔哒开了车门冲出去。

  大厅排着一条长队,杜敬弛粗略听说是某处失修,大家都在通过应急通道往上走,而他是要去负层的,跟头顶气派精尖的玻璃房相差甚远的地方。仔细一想世界本身也是老旧的,套上什么壳子看见什么样子,其实霉藓都长在脚下,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有人抬头有人好奇蹲下细细观察,杜敬弛逐渐发现自己可以不是自己,无数声抱歉并不难说,好容易挤到空旷的下口,攥着袋子飞也似地破出去。

  就跟他猜的一样,小破教室似的临时法庭很安静,无论与案子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坐在后面,听课般困倦地在捱左右律师辩护。也如同他了解的一样,孟醇反感在包装文明的地界里为自己辩驳,有些令人生气的沉默。

  杜敬弛推门声很大,阻门角赶在法官宣布继续延长审讯期之前凿进墙壁,咚一声吸引所有人看向门口,包括辩护律师尖锐犀利的视线,一下捕捉住透明塑料袋里层叠的磁带。她迅速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微微前倾,声音宏亮地请求申诉。

  杜泽远得知转机时正听下属汇报慕尼黑那头的消息,做在一旁看书的汪晖楠偏头面向他:“你看看你儿子,不差的。”

  杜泽远没说话,手里的钢笔放了下来,而地下无数层审判席的观众应响升起的掌声同样,细微、稀疏、约定俗成,意料之中。

  也就是最响亮的一道掌声,稀里糊涂地拍着、鼓着,在孟醇身后如雷,一道唯一足够勾起他遐想的掌声。

  孟醇梗着脑袋不回头,坐在那,接受所有舆论的倒戈,神话的冠名,一股脑地冲向这间四方狭窄的教室里,翻滚寥寥几人的心绪。

  鱼腥味涌回来。

  狂笑声涌回来。

  血红色涌回来。

  接着钻一样的天空,太阳一般的月亮,如同海洋的沙漠,比日光灼眼的篝火,胜似山脊河流的怀抱,一股脑冲向杜敬弛。他做起好长一段梦,都围绕那个干涸的人,不受控制地奔向开裂的缝隙,填起一道道裂痕,相贴每一道伤疤,从背影涌向他最初还未曾知晓将来的形状。

  杜敬弛双手拍得生疼,但是不愿意停。他带着两面火辣辣的掌心走出去,靠墙站着,慢慢蹲了下来。

  外头风声特别大,杜敬弛还以为下雨了,拿着烟盒走出去,狂风里衣服直直贴在身上,把他往后拽了两步。

  他深吸一口气,护着烟头的火,迎风再往外走去两步。

  虽然不知结果,但杜敬弛已经在想等孟醇出来,一定要先把他那身破破烂烂的行头换喽,以前在哑巴村也是的,几件衣服像是从小穿到大,紧绷绷得不舒身,合着几年挣的钱都不晓得花哪去了。

  他又想起孟醇私下让刘姐代为保存的十来万块钱,其实刘姐没过多久就告诉他了,说小孟要我帮忙给你兜兜底,生怕你没钱花嘞。

  一张银行卡有多旧,杜敬弛就有多想踹孟醇一脚,老子缺你这十来万啊?也知道刘姐淳朴直白的用意:他走了,你千万不要忘了他呀,他对你很好。

  杜敬弛独自把情绪消化了,呼出一口烟,见不着半点白就被风吹走了。

  到时候自己有几块儿表也拿给孟醇戴吧,他喜欢哪个戴哪个,他自己反正不爱手腕有东西磨着,但机械表这东西还是得人戴着,多动就是最好的保养,适合孟醇。

  普通人还压不住他的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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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以防太久大家已经忘了:是之前孟醇执行任务受伤之后 醒来急着跟小杜去看月亮 就敷衍人家去找上校别打扰自己的那位记者 应该是44出现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