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禁区日记>第13章

  孟醇说:“行,让大虹看着他们。”

  可...杜敬弛愁眉苦脸地看着路边破破烂烂的村庄,合着根本没想征求他的意见,哀怨地瞥了一眼孟醇。

  孟醇道:“不愿意?不愿意就跟我去苏垮。”

  杜敬弛想起孟特兰种种,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谁说不愿意了?...但我不懂医啊。”

  老王拍拍他的肩膀:“就是一些基础护理,你们年轻学什么都快,要有信心,这事咱就这么说好了。”

  太阳西沉。

  今天天空有些脏,黯淡,却又充满难以言喻的生机。

  杜敬弛望向远处村庄中心唯一的高楼,是幢极老的清真寺,铜钟吊在楼檐下晃啊晃,霞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眼。

  钟声悠长,信徒昏祷念诵经文,送走最后的余晖。肥黑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往远处,与天空合而为一。

  今天太漫长,以至于杜敬弛听着两个医生叽里咕噜谈论的东西昏昏欲睡,抵抗不住瞌睡虫啃食他紧绷了二十四个小时的神经,在颠簸的皮卡上沉沉坠入梦乡。

  孟醇拉满手刹,看见李响青不放心的目光,说:“你们走吧,他我会搞定。”

  杜敬弛睡的昏天黑地,孟醇抱他进帐篷,放床上,全程没听过他哼哼,比外面窸窸窣窣的虫子声音还小。碰到木板床,杜敬弛蜷起身子,往被窝里拱了拱,仿佛在大酒店休息般安逸。

  孟醇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些年他不是吃风喝雨,就是天当被地当席。人家买他一条命,哪有那么多舒服活接,前几年满世界跑,什么地方危险他就往哪跳,后来跟着老王到了瓦纳霍桑,脑子里有关安逸生活的记忆基本锉磨干净了。

  杜敬弛睡到半夜,突然梦见裹头巾的黑人歹徒举着枪在后头追他,临那么零点五厘米就要被子弹打进身体的时候,他猛然惊醒,茫然至极地看着军绿色的帐篷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他自己吓自己,硬是瞪着帘子那条缝隙直到天亮。

  猴子的脑袋突然从外面穿进来,特稀奇地看着他:“醇哥,少爷醒着。”

  大虹的脑袋从猴子旁边出现:“早上好啊。”

  杜敬弛心想这里的人都有病。嘴上还是乖乖地:“早上好。”

  “哎,真乖。”大虹心满意足退出去,“我等会过来接你。”

  过一会换孟醇进来了:“哟,起这么早?”

  “干嘛?”杜敬弛没好气道,“你起的真晚。”

  孟醇笑着凑到他耳边说:“一大早别这么呛我,我容易起反应。”

  杜敬弛浑身发毛,眼睛瞟到孟醇鼓囊囊的裤裆:“我、我操...你,你变态吧...”

  “再骂几句我听听。”孟醇撑在他身前。

  杜敬弛从小就不听指挥,伸手阻止孟醇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胸膛,怒道:“你给老子滚远点...”

  孟醇稍微用点力气,推在他胸前的手臂夹在两人之间,杜敬弛使劲往后缩脖子,下巴都挤出来三层,就为了躲孟醇。

  “城里人胆子都跟你一样小吗?”孟醇吃吃笑他。

  杜敬弛挤着鼻子,脸远远朝他龇牙咧嘴:“你没去过城里啊?你自己不知道啊?...就你胆子大!”撂完话又怕说重了被报复,警惕地看向孟醇。

  孟醇起身,捏了把杜敬弛滑凉滑凉的脸:“这不是想让你这个大少爷帮我回忆回忆么。不跟你闹了,我得跟猴子他们去苏垮。今天你就跟着大虹,跟好她听见没?”

  虽然杜敬弛对大虹挺有好感,但不代表他敢像信任孟醇这样,把自己小命交到一个女人手里。况且经历过两次生死逃亡叫他看得更清楚,在瓦纳霍桑跟着孟醇就相当于拿了免死金牌,在这个地方抓着他准比猴子大虹靠谱。

  杜敬弛难掩刻薄:“到时候别还得我保护她吧。”

  孟醇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拍拍大少爷的脸颊:“有种到大虹面前说给她听,看看是你嘴巴快还是她的拳头快。”孟醇顺手把他从床里揪起来,提溜到轮椅上,“当年大虹可是跟着我和阿盲在雪地里趴了一天一夜,整个营都没人敢小看她,还轮得到你保护她?”

  杜敬弛嘴硬:“当年是当年...她那么厉害让她去苏垮不行吗?你留下来看我们。”

  孟醇挑眉:“我没学过医护,过去就是个帮不上忙的木头,站那碍事还无聊。——也不是不行,你提前把佣金付了。”

  杜敬弛红着耳朵,话全让孟醇讲完了。

  孟醇掀开帘子,大虹站在外头,越过他看了眼杜敬弛,露出一抹不辨真假的笑意:“小少爷,去洗漱,要出发了。”

  杜敬弛瞬间像只被咬住后颈的猫,畏手畏脚地去了,丝毫不见刚才跟孟醇犟嘴的影子。

  听见了吗?不会听见了吧!...杜敬弛胡思乱想收拾完,老王他们已经在车里等候多时。

  阿盲顺路送他们去村子,孟醇收好轮椅坐进副驾,从后视镜看了眼杜敬弛,不小心对上李响青的视线,两人目光交汇,眸底的戒备实在不算友善。

  孟醇无所谓挪开眼。

  看诊第一户家里有五个孩子,其中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他们坐在沙地上,怯然中带着一丝平静。

  杜敬弛原本在门口磨蹭,独自呆在外面没有安全感才推着轮椅进来,帐篷里一时有些拥挤。母亲见状赶走三个围在医生身边好奇的孩子。三个孩子分不出性别,赤裸上身,单裹条布遮住隐私部位,薄得只有一层皮的肚子兜着器官,胸前横着几道骨头缝,杜敬弛盯着,感到一阵窒息。

  他赶忙挪开视线,不去闻孩子们路过时飘散的气味。

  李响青招呼道:“敬弛你过来,我现在教你这种情况要做什么,你要好好记在脑子里。”

  杜敬弛刚看一眼,就没忍住干呕起来。

  两个孩子的小腿上爬满了蛆虫!密密麻麻的白点在脓里蠕动,叫杜敬弛恶心的满腹酸水往喉咙涌,没勇气再看第二眼。

  孩子们害怕地缩了缩。李响青连忙安慰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

  大虹把他们放到塑料布盖成的床上:“这是给勇敢的孩子的奖励。”

  杜敬弛忍受不了,想走,却被大虹挡住了。

  “以后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出现,躲不是办法。”

  “我做不了这个,太恶心了——”杜敬弛又要呕。

  大虹冷声:“我不是孟醇,不会惯着你这些毛病。来了就必须做。”

  杜敬弛开始理解为什么孟醇说整个营子都怕她,他抖个不停,却还被摁着脑袋押回两个孩子身前。

  大虹温柔地安慰两个男孩:“这个哥哥也会陪着我们。”

  杜敬弛想求助李响青。

  李响青虽然知道杜敬弛并非自愿,但形势所迫,如大虹所说,只能逼他学进去。

  李响青清清嗓子,道:“敬弛,我需要你固定他们的腿。”

  杜敬弛呆滞地理解这句话里的含义。

  等他回过神来,手已经被大虹抓着放到孩子脏兮兮的脚腕上,即使万般膈应,但碰已经碰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握住那节蛇皮似的踝关节皮肤。

  杜敬弛不敢低头看伤,抬头,却对上孩子玻璃似的眼珠。

  特别亮,装着盏小灯似的,眼白却黄得浑浊。

  即使这样还是难掩他的单纯,他显然没见过红色的头发,长得这么白的男人,剥糖纸的手停在半空,直愣愣地与杜敬弛对视。

  杜敬弛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你看,这种形状的伤口一般是已经腐烂了...这种轻度坏死的情况还没有伤到真皮层,所以要先用盐水处理消毒。”

  杜敬弛机械应着,眼前是米粒似的腐虫,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与孩子相对视的瞬间,一种古怪的感觉侵占了他的感官,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他的心脏挤压揉捏,闷的喘不过气。

  孩子疼的尖叫起来。

  杜敬弛赶忙使劲把腿摁稳,同时盐水将虫子带下来,流过或沾在他的手背。

  孩子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同胞兄弟,对方紧缩在他身边,很安静。

  李响青下手很利落,也显得很无情。那条还不如她手臂粗的小腿上几乎全是溃烂的肉芽。

  耳边的尖叫逐渐减弱,变成气若游丝的呼喊。杜敬弛扭头想问问大虹有没有水喝,看见的却是帐篷外来回走动的母亲。母亲没有哭,也看不出心疼,她背影透露出一鼓麻木的消沉,同样瘦骨嶙峋的肩胛把薄布撑起令人无法呼吸的弧度。

  杜敬弛不敢再看那具似乎随时会被抽干空气的皮囊。

  “...对,固定住,然后绕圈包扎。”

  处理第一个孩子花费两小时。大虹垂眼看着杜敬弛泛青的面色,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做的很好。”

  杜敬弛死人似的抬头望她一眼。

  第二个孩子伤势不那么重,李响青得以一边处理一边向杜敬弛解释:“在瓦纳霍桑,这种创口一般都是烧伤引起的...叛党很多童子军会去村子里面,专门找还不懂事的孩子虐待。”

  “...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们?”

  “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是取乐。”大虹说,“童子军从小就被当作战争机器洗脑,有时候为了训练他们,头目会逼他们开枪击毙同龄人,甚至自相残杀。”

  杜敬弛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的这一天。信徒们跪在帐篷外开始做黄昏祷告时,他们就该离开了。

  孟醇三人回来的更晚,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皮卡也满身划痕,一看就知苏垮之行并不顺利。

  孟醇逮着李响青:“你去车里看看是不是那些药。”

  他抬头看见远处大虹坐在篝火边,同坐轮椅的杜敬弛正说什么。

  火光照映出杜敬弛侧脸的水痕,以及亮腾腾的颧骨。

  李响青站在他身旁,道:“他今天第一次出诊,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创伤。”

  大虹不知道说到哪,杜敬弛突然咧开唇角,及其凄惨地笑起来。

  孟醇说:“看着不像。”

  李响青笑着摇摇头,随即严肃道:“我得问你件事。”

  孟醇斜眼看她:“说。”

  “你是不是在性骚扰敬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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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杜成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