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希坦然一笑，他跪坐在茶桌主位，纤纤细指行云流水般开始煮茶。
对这一小插曲不甚在意。
白悯泽摁着季晨安的头把他带到茶桌前，“叫哥哥。”
谢淮希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朝白悯泽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然后继续煮茶。
“碧螺春芽多、嫩香、汤清、味醇，有强心解痉、提神益思之能，给舅舅、白先生提提神。”
白云翻滚，清香袭入，上好的碧螺春在唐朝时便是贡品。
“请。”
谢淮希不疾不徐地拿出玫瑰花茶。
“碧螺春和玫瑰相配，口感更佳，香气更醇，还具有美容养颜、消除疲劳、补气益血等功效。”
他浅淡地笑着，搅动壶中清茶，品味高雅，宛若不理人间杂事的仙子。
“白阿姨，请。”
白婷芷温和一笑：“谢谢眠眠。”
“叫我谢公子即可。”
谢淮希知晓白婷芷也不过是个追求爱情和名利的女人，并无坏心，但碍于季雪初，他无法对她产生好感。
保持一种礼貌的疏离便可。
“谢谢谢公子。”
在白悯泽的强迫下，季晨安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哥哥。”
“这一声哥哥不是非叫不可，我也承受不得，毕竟你应该叫哥哥的人，并不认可你是他弟弟。”
这一句话并非是在欺负小孩，季晨安已经十二岁了，出身在季家这样的高门，他不得不早熟，如果他到现在都还承受不住这样的话语，将来也不会有出息。
而且，这一句话不止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是给这一家人听的。
当初他们毫不顾忌地生下季晨安时，从未考虑过年幼丧母的季雪初，那么现在，季雪初代表整个季家不认这对夫妻也在情理之中。
季林钧只觉得口中苦涩，“是我们亏欠他的。”
“舅舅慎言，你抛弃了雪初，雪初夺了你的家主之位，你们不存在谁亏欠谁。”
季雪初不想和这一家沾上关系，谢淮希和季明烟都曾劝过他，但适得其反。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季雪初再难认下季林钧。
十多年的劝告，让谢淮希清楚地认识到，季雪初的想法。
他不会违背季雪初的想法。
“那我们能见一面老爷子吗？我们就是想着快过年了，一家人团团圆圆也好。”白婷芷的脚边满是补品，还有不少名茶，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白阿姨稍安勿躁。”
季晨安指着谢淮希，大声喧哗：“你把我们晾在这里，不让我见爷爷，爷爷知道了你就完蛋了！”
刚才，谢淮希说不认可他这个弟弟，那好，他也不想认这个哥哥，他的哥哥只有白悯泽一个！
他才不稀罕和他牵扯上关系。
“闭嘴。”白悯泽赶紧将季晨安的嘴巴捂住，朝谢淮希道歉：“抱歉，弟弟还小，不懂事，快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说错什么。”
滑动门被推开了，一身正装的吴管家端着奶茶走进来，“小公子。”
“放下吧，谢谢吴叔。”
谢淮希将奶茶放到季晨安面前，“请。”
“砰”的一声，季晨安将奶茶打倒了。
洒了一桌。
桌面一片狼藉。
幸好，谢淮希用的不是老爷子最爱的那套茶具。
不然，老爷子恐怕要让这一家子滚出去。
“季晨安！”季林钧语气严肃。
“我、我不是故意的。”
季晨安动作比较快，比较急，这才打倒了茶杯。
并非是故意的。
谢淮希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吴叔，麻烦再煮一杯来，多加点糖。”
“好的。”
“季晨安，你是男人，未来终究会成为整个家庭的顶梁柱，做事应不骄不躁，不逞口舌之快，端正姿态，以能力和实力去回应你所认为的不愉快。”
谢淮希将手中的锦帕用热水打湿后拧干，“自己所犯的错误，无论再大再小，都要自己负责。”
他将锦帕递给季晨安，“来，尝试着自己擦干净。”
季晨安咬着牙，气得双脸通红。
谢淮希这一字一句都在说他不好，但他句句在理，说得每一条都是他的漏洞。
当众被说不好，十二岁的季晨安觉得很没有面子。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锦帕，“哼”。
然后将桌面擦干净。
“做的不错。”谢淮希温和地笑着，然后将一把抹茶味奶糖送给季晨安。
这位小朋友喜欢甜食，这不是个秘密。
“我才不会谢谢你，哼。”季晨安将奶糖揣进兜里，又拆开一颗塞进嘴里，又分了一半给白悯泽。
他心不坏，只是对谢淮希没什么好感，而且可以说的上是不喜欢。
而谢淮希此举，也只是因为这位季晨安小朋友是季家的血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季家关系匪浅，他的一举一动也代表季家脸面，毕竟在外人眼中，季林钧还是季家人。
教育季晨安，是想让他明白，身为一个男人，应当如何，而不是只会比谁嗓门大，语言粗俗。
“外公说今晚让你们留宿，以前的房间基本没动过，但我知晓白阿姨肯定不愿住，所以准备的都是客房。”
以前的房间指的是季林钧和盛昭懿住的房间，自从盛昭懿走后，季雪初便不准任何人动里面的东西。
“舅舅，妈妈和外公正在修理外公的后院，你若想念他们，可随我来。”
一想到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季林钧的笑终于带上了几分甜蜜，“好。”
谢淮希带着一群人到了后院。
季雪初面色如常，正和季明烟商量着葡萄架应该搭在哪里。
“外公，妈妈，雪初，舅舅和白阿姨他们来了。”
季明烟笑着招呼他们，“哥哥，白小姐。”
老爷子不为所动，气场全开地等着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过来。
季林钧忙不迭走到老爷子跟前，身后跟着季晨安。
毕竟血脉相连，老爷子不会那么狠心。
“叫爷爷。”
季晨安小朋友这时候倒是安静乖巧，“爷爷。”
看来是方才的教育起作用了，谢淮希和季雪初站在一起，看着这一年难相见的一家人团聚。
他伸手轻轻拉住了季雪初的袖口，小声温柔地安抚他，“雪初，要不要尝淮希牌亲泡西湖龙井。”
“我没事，”季雪初知道谢淮希此举是在安慰他，怕他因为这一家人的到来心情不好，但其实，他内心无感。
无情则刚。
他从盛昭懿死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不过茶可以浅尝。”
谢淮希煮茶的技术是老爷子亲授，胜过许多专业人士。
一年忙到头，静心坐下来，品茗赏景，一番风情难以忘怀。
老爷子公事公办地点人：“白悯泽是吧？”
白悯泽走到老爷子跟前：“是。”
“听说你在京大教书，倒也不枉费你母亲辛苦培育，这是新年礼物，”老爷子将手中“鲤鱼跃龙门”的红包递过去，“长者赐，不可辞，你收好，听说你在搞研究，雪初，拨一笔经费过去。”
季雪初“嗯”了一声，他一只手顺着谢淮希扯着的布料垂下，另一只正捻着娇艳欲滴的花瓣，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白悯泽谢过老爷子，又朝季雪初点头致谢。
“谢谢叔叔。”白婷芷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老爷子会接纳白悯泽。
“你们身为父母，当教育好子女，林钧，方才季晨安和眠眠的事我已经知晓，你也跟了我那么多年了，培养一个孩子应当不难，难在，你的心用错了地方。”
季林钧一直觉得对季雪初有亏欠，这些年对季晨安虽好，但始终无法做到像培养季雪初那样去再培养一个孩子。
而且，白婷芷将季晨安教育得很好，也只有在今天，他才惊觉，这孩子心里是有不平衡的。
“我知道了，爸。”
“好了，你们也别在这里杵着，去收拾一下房间，今年多住几天。”
“谢谢爸。”最开心的莫过于季林钧了。
他离开老宅十多年了，这里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思念得紧。
等这一家人走远了。
老爷子指着眼前这块地，问：“这里搭葡萄架，怎么样？雪初。”
“爷爷决定便可。”
老爷子走到棋桌边坐下，招手让他们过去：“你会怪我让他们回来吗？”
“不会。”
无情，无感，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季雪初内心有任何波动。
“你难以生育，眠眠又无心季家，将来季家还是会落到他们手里。”
而白悯泽身上没有季家血脉，唯一的继承人便是季晨安。
谢淮希心惊，难道楚辞烨的消息是真的？雪初真的……
“而且，这么些年，你爸吃的苦也够了，该回来了，加上，雪初，我老了，见不得小辈之间还是冷漠的关系。”
“至少我活着的这几年，我希望你们和谐相处。”
季雪初：“好，至于季家，您放心，我会亲自培育下一任家主。”
“你对此上心便好。”
老爷子指了指棋盘，“来，下一局，谁要是输了，这一年的茶钱就谁出。”
季明烟幸灾乐祸：“幸好手包扎成大白了。”
谢淮希笑着坐下：“欺压我不精通，又得损失一笔财富。”
季明烟被谢淮希的话逗笑，“妈妈偷偷资助你一块钱。”
“对了眠眠，年后陪我去一趟M洲，见个老朋友，”季老爷子落下一子，精明的眼睛盯着谢淮希，有些感慨，“我们得有十年没见了。”
“也不知那个老家伙如何了。”
少时意气风发，定下十年之约，每隔十年，他们都会找个简单的地方聚上一聚。
畅谈此生，蹉跎半载，兴尽悲来，悲入酒，醉生梦死，不枉少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