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岭想了很久,不知该说什么。傅珩之说得很有道理,他其实一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有钱,但钱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集团之中,要得到大额资金,还得征求唐复的意见,征求妈妈的意见。即使父亲的遗产几乎都是他的,他依然,不是自由的。
他想起很久以前,封燃问他是否亲眼见到过父母离婚前的财产分割协议。宋西岭说没有。
那时候封燃若有所思地提示他,他和宋天雪都有法定继承权,但是在他们没有成年的时候,母亲应该有处理这部分遗产的权力。如果财产分割协议制定过遗产分配情况,也会对母亲的利益造成影响。
他当时隐晦地告诉宋西岭,宋思芹如果在他成年后突然回来,可能是为了这个,有备而来的。
但是宋西岭当时没太在意,他一向物欲很低,而且宋思芹很久都没有回来。
这时有了傅珩之尖锐的评价,他突然很清晰地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并不完全是属于他自己的。
傅珩之也在提醒他,要想真正得到那些权益,就要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要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也无法用其他任何理由要挟。
宋西岭喃喃地说:“你以前不会和我说这些。”
“我也是第一次带孩子,难免有不周到的。”
“啊?”
傅珩之笑了笑:“东西暂时放我这里,以后你想搬回工作室或者换地址,都行。”
听了他的话,宋西岭将那些沉重的话题暂时抛在脑后,他对刚刚走马观花地参观感到意犹未尽,又进书房转了一圈,把镜头的包装纸都拆下来细细端详。
那只白色的小猫似乎注意到塑料纸的响声,跟着走进去。
他一开始没在意,直到看到它用小爪子碰三脚架,吓了一跳,忙说:“傅珩之,快把你的小白拿走。”
“它叫荔枝。”傅珩之在外面打开冰箱的门,小猫听到响动就窜了出去。
宋西岭也走出来,问:“我可以让任河过来么?”
傅珩之正在拿着罐头喂猫,听到这话,手僵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可以,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来。”
“……小气。”宋西岭小小声嘀咕。
之后的一段时间,宋西岭每天都抽时间来傅珩之家里工作,虽然平时无法正式拍摄,但和各平台的合作不能停止,加上有一堆修图的活儿要干,所以几乎每天忙到后半夜才能休息。
一开始他赶着时间回家去,后来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唐复一发现他十一点左右不回家,就会派人把宋天雪接到自己家去。
他只好在周末的时候去找弟弟。不过幸亏弟弟对此没有怨言,他的生活也很充实。之前的治疗耽搁了一段时间,唐复又联系了新的医生,陪他画画唱歌,教他简单的生活技能。
宋西岭这天一到公司,就被塞来一沓厚厚的财务报表。
唐复喝着茶说:“最近锻炼了不少时间,应该也有不少收获了吧。这份财报你拿去看看,有问题及时问,明天来的时候交一份学习报告给我。”末了又补充道:“要自己写的,不要找人帮忙。”
唐复只差把“傅珩之”三个字说出来了。
“……”
宋西岭应下来,拿着资料回到工位,翻开一张,密密麻麻,全是让他头昏脑胀的小字。
他看了三四页就看不下去了,怎么每个汉字他都认得,合在一块就看不懂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匆匆提交了工作记录,他带着资料打车回到傅珩之的家。
他现在去找傅珩之简直轻车熟路,如同回自己家一样。在傅珩之这里的时间,他每天被伺候得周到细致,他甚至常常怀疑傅珩之压根没有受伤。
可是当他帮傅珩之洗澡的时候露出厚厚的石膏,又会猛地想起他是真的出了车祸,做了手术。
推开门,傅珩之正拎着水壶浇花,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回来了。”
“嗯。”宋西岭把目光移向他手中的水壶,窗边的花被傅珩之养得很好,小小的阳台上爬满了绿油油的叶片。
傅珩之放下水壶:“今天好早。”
“有点事情。”他这才想起财报的事,急匆匆把东西递过去,“傅珩之,你帮我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我把这个写完后,晚上还要修照片。”
傅珩之接过文件袋,打开看了一眼:“财务报表?”
“是,叔让我学习学习,如果能找出问题的话最好。可是我完全看不懂,下午在网上查了几个名词,一和数字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个么,简单,”傅珩之让他坐下,“我说几句你就懂了。比如这里的流动比率和负债比率,都可以评估公司的偿债和财务稳定性,股东权益的变化反映盈余积累和股权融资之类的情况。如果你想找一些问题出来,首先可以关注财务数据的波动,有异常的波动,比如营业收入异常增长啊、某个费用突然下降啊,都有可能……”
“别说了别说了,”宋西岭抱着脑袋,“我头好疼。”
傅珩之放下材料,伸手摸上去:“哪里疼?”
宋西岭奄奄一息地躺倒:“整个都疼。”
傅珩之哭笑不得说:“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宋西岭忽然睁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傅珩之收回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想让我帮你?”
“不可以么?”
“我工作可不是白做的。”
“傅珩之……”
“撒娇没用。”
“……”宋西岭一骨碌坐起来,“你说吧。”
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假如傅珩之要耍花招占他便宜,一定要立即拒绝,即使这份财报写不出来了,也不能趁机让傅珩之在这方面得利。
就事论事,公私分明!
“那你晚上来做饭吧,我帮你搞定这个。”
宋西岭有点傻眼:“……就这么简单?”
“也可以以身相许。”
宋西岭瞪了他一眼走入厨房。
没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傅珩之,你不要写得太深奥了,最好有一点错误,要让叔觉得就是我写的……”
“可以。”
宋西岭满意地回去做饭。
他随便炒了两个菜,考虑到傅珩之是个伤患还帮他工作,两个菜都非常清淡。
“手艺越来越好。”傅珩之夹起一块牛肉,赞许道。
宋西岭无奈道:“差你很远,将就吃吧。”
第二天他来到唐复的办公室,把打印出来的电子报告交上去,意外地得到了唐复的夸赞。
“很好,很认真,这些看完应该有不少收获吧?”
宋西岭一阵紧张,生怕唐复又问他什么难题,就谦虚地说还是有很多不会,需要学习。
最后唐复满意地给他放了半天假。
宋西岭难得清闲,顺手把电脑打开想处理一下邮件,却在第一时间愣了下。
不对,这好像不是他的邮箱,是傅珩之的。
他想起傅珩之昨晚用他的电脑写了报告,可能忘了退出。
就在他准备关闭的时候,忽然看到顶端有一封私人邮件。
标题是“近况如何”。
似乎有直觉牵引着他,让他隐隐不安,感到这封邮件有问题。
鬼使神差地点进去,他整个人在一瞬间僵住了。好像有什么魔法,把他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让他的所有感官在一瞬间失去功能,只剩下发件人的姓名清晰异常,深深地印刻在大脑里面。
那个名字,那两个熟悉的字,是他至今难忘的梦魇。
时、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