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宋西岭扭头看了看窗外,周围一片荒山野岭,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而且根据记忆,这里离他家还有一段距离。
“快点下车。”封燃催促道。
“……”宋西岭见他的确不是开玩笑,犹豫片刻后,打开了车门。
他怀疑封燃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生气了,不过,这是他表达生气的方式吗?宋西岭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迈出一条腿后,又转头确认了一下:“那我走了。”
封燃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一样扭过头去。
宋西岭莫名其妙地下车,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发现封燃的车仍停留在原地,没有重新发动的意思。
他折返回去敲玻璃。
“车出故障了?需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车门突然被打开,顶得他后退几步。封燃从里面一步跨出,揪着他的领口把人摁在车上。
宋西岭后脑勺磕了下,登时眼冒金星,曲起胳膊,想撑起撞得发麻的后背,可封燃用力压着他,无果,只好低声说:“封燃。”
“闭嘴。”
封燃脸色很难看,比过年那段时间吃了宋西岭煮熟的馊饭还难看,眼神像刀子似的盯着他,锋利得好像能把人一寸一寸剖开。
宋西岭有点无奈:“原来你真的生气了,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让你下车你就下车?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怎么之前没见你这么听我话,我让你签合同你就跟我对着干?”
“合同的事我真的没办法,如果你的同事不是任河,是一个普通的、我根本不认识的人,那我还是很想去的。”
“你他妈跟那个姓傅的有完没完?啊?”封燃用力扯着他的领口,怒吼道。
宋西岭一听到和傅珩之相关的事情就头皮发麻,他用力推了封燃一把,想让他闭嘴:“封燃你干什么?少扯别的事行吗!”
“为了他,你跑得大老远离家出走,然后又为了他,一声不吭地回去,结果折腾得天翻地覆,为了他出了车祸差点失明,现在好不容易分开了,还要为了他切断一切社交,给他守寡是吧?”
宋西岭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是为了他,我只是——”
“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在替你考虑,都在为你着想,都盼着你好好地生活,过正常人的日子,无论你爸你妈还是你那个傅珩之,他们凭什么他妈的影响到你懂吗?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们算什么东西!你到底懂不懂,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这么不争气!”
封燃抡起胳膊砸下去,拳头近在咫尺,宋西岭本能地闭上眼睛,只听耳畔传来巨大的声响,金属车门发出可怖的尖叫。
封燃发泄完,喘着粗气,怒目而视,松开了他的衣领。
宋西岭被他巨大的嗓门和打击声震得耳畔嗡嗡作响,加上封燃一番话从他的耳廓传入,像一桶冷水似的,骤然浇到了他的大脑,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涨潮似的起起落落,他感到浑身发麻,忍不住靠着车门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头。
疲惫感在顷刻间淹没了他,他能感受到封燃对他的失望,或许千里之外的凌斯寒得知后,也会对他一样的失望,但他脑子发空,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之后,封燃的语气又恢复了到了从前那样,冰冷,带着点傲慢。
“要死回家死去,少蹲大马路上丢人现眼。”
他将宋西岭拉起来扔进汽车后座,又重重地关上门。
直到回家时,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车停到了他家门口,宋西岭也懒得问封燃是如何得知他家的详细位置的,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所有的情绪仿佛被装到了一个笼子里,到了某个时间便挤压而出,可他没有那个笼子的钥匙。世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他被急速的流水冲刷着,抓不住岸边的枯草,几乎溺死。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封燃没有回头,说:“到了家门口还要我送你是吧?”
“封燃。”
“干什么。”
“我生病了,可能。”
封燃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你……”
“我生病了。”宋西岭喃喃地说,眼睛望着窗外一颗枯死的树,它光秃秃的,又灰又黄,和周围葱茏的绿意格格不入。
或许封燃说了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说,宋西岭没有听清。
只是,在他几天后再次出门,准备去预约好的心理咨询师家中时,他收拾妥当推开门,一眼看到封燃站在晨光里,他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他听到封燃轻声喊了他一句“怎么这么磨蹭”,他心头微微一颤,仿佛牢牢禁锢在他灵魂将近七年的、沉重如铁的枷锁就在这时轻轻地响了一声。
那是“锁”开的声音。
霎那间,所有在心底冻结坚硬的冰川就此开始消融,温风化水,万物复苏,他忽然原谅了自己这段时间里,和他人、和自己闹过的所有别扭。
因为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是有迹可循。因为即使他不停地犯错,他拥有那么的不堪、可耻的过去,但他的朋友们,还是不会轻易地离他而去。
他在这个世界上,一点也不孤独。
-
清晨,娱兴高层会议室。
众人看着长桌尽头依旧空着的位置,议论纷纷。前段时间,大多数人还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所有人的不满都像马上充满的气球一样,一触即发。
许初棣缩在角落给他爸疯狂发消息,再这么下去,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的王总率先站起来说:“董事长已经缺席几次会议了?我觉得作为公司最高掌舵人,这不太妥当吧。”
“是啊,怎么能这样。最近联系他都是通过他的秘书,他本人连邮件都不回复。”
“哎,许总不是和他私交不错吗?他最近什么情况?”
许初棣就怕有人点他的名,恨不能把头塞进抽屉里,结果还是被问到了,不用抬头也知道,一个会议室里十几双眼睛都直直盯着他。
他硬着头皮说:“傅珩之他……身体不太舒服。”
“不舒服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有人担忧地说。
“许总近期有没有去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放着这么大一个公司不管,实在是……”
许初棣受不了了,站起来说:“我现在去他家看看。”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爸的电话正巧在这时打了过来。
“爸,我真的不行了,下周还要开会,你到时候赶紧来一趟吧,他们那群人要逼死我了。”许初棣抓着手机嚷嚷道。
“说什么胡话!像什么样子!”许总呵斥道,“现在正好是你锻炼的机会,傅珩之最近不在,你一方面要去协调他,一方面就要肩负起他的任务来,一碰到事情就找我,这是干什么?”
“不要啊。”许初棣绝望地说,他意识到他爸根本不会管他,愁得肠子都打结了,“行了行了,我去找傅珩之,挂了。”
傅珩之其实有好几个房,他一般都住在离公司比较近的地方,那里唯一的缺点是水电费高,但傅珩之不在意这些,所以他对那个房子是最满意的。
但许初棣猜测了下,觉得他最近肯定不在那里,而是在城西区的某个小公寓。
那是他给宋西岭买的房子,虽然现在人去房空,但傅珩之肯定会回到那里忏悔和思念。许初棣刚开始对此有一点幸灾乐祸,毕竟他是看着那两个人折腾过来的,而且他也算是瞒了宋西岭许多年,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看着傅珩之现世报,总归要唏嘘感慨品评一番。
但是现在,他真是恨不得傅珩之赶紧他妈的好起来!
否则傅珩之的烂摊子马上就要到自己头上了!
许初棣凭借记忆,小心翼翼地摁响门铃。他没来过这里,仅仅是听凌斯寒说过位置。
一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他再次摁了摁按钮,依旧无事发生。
他拿出手机来,拨通傅珩之的电话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许初棣垂头丧气地挂断了电话。
正当他考虑该无所事事地等下去,还是该回去面对公司各方面的压力时,忽然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
“你好?请问你是……找傅珩之?”
许初棣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孩,散着又黑又长的头发,穿着洁白的大衣。他点点头:“是的,我来叫他回去上班。”
“是许总啊,我知道了,我看过你演的剧呢。”女孩展颜一笑。
许初棣疑惑道:“请问你是?”
“我是他妹妹,傅书柔,我有钥匙,跟我来吧。”
“哦,谢谢你啊。”
二人乘电梯上楼,许初棣跟在傅书柔身后,心中有些许惊奇。他这是第一次当面见傅珩之的亲妹妹,他们两个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性格居然也有点像,都是温柔之中散发着疏离感,即使他和傅珩之认识那么多年,而且如此熟悉,但仍然能感受到这那份时不时透露出的冷漠。
而傅书柔在这点上更甚。
他悄悄掏出手机给凌斯寒发信息:“小寒寒,我来找傅珩之了,刚好在楼下碰见他妹,她妹和他好像,哈哈,真想给你拍个照片。”
“好像就是这间吧,我没来过,有点不确定。”傅书柔忽然说。
许初棣把手机塞回口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辨认着两扇一样的门。
“应该是,要不开门试试?”
门用的密码锁,傅书柔输入一串数字,锁应声而开。
她慢慢地拉开门,只见屋内一片漆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嗯?奇怪,他应该在这里啊。”许初棣东张西望。
“他就在这儿。”傅书柔笃定道,“你还要进来吗?”
“要的。”许初棣连连点头,他今天必须把傅珩之拽回去上班,无论用什么办法。
公寓不大,傅书柔一把拉开窗帘,让阳光涌入房间,许初棣才看清地上都是些什么。
乱七八糟的酒瓶,碎玻璃片,泡面桶……
许初棣震惊了。
在他的印象里,傅珩之或许谈不上多么精致,但永远干净整洁,自律、有时间观念,绝对不会酗酒和放纵,他是一台非常精准的机器,不会出任何差错,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他永远游刃有余。因为一份合约上热搜,就已经让许初棣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按照以往的尿性,热搜标题绝不会出现他自己的大名。
但是现在眼前出现的这一切,让他对傅珩之整个人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傅书柔却十分平静,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地面,然后打开了卧室的门。
许初棣赶紧跟了上去。
傅珩之正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听见两人的动静,如果不是被子随着呼吸有微小的起伏,许初棣甚至怀疑他已经……了。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非常难闻,傅书柔绕过床,把窗帘拉开,窗户大敞。接着她走到傅珩之的面前,道:“哥?”
傅珩之紧闭双眼。
“傅珩之?”她继续说。
傅珩之依旧没有反应。
傅书柔叹了口气,好像很苦恼似的,就在许初棣以为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她忽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照傅珩之脸上浇去。
许初棣再一次震惊了。
这真的是亲兄妹吗?!
他看着透明的水流慢慢地流到傅珩之的脸上,后者立刻察觉到了什么,皱紧眉头,慢慢地抬起胳膊来,试图擦干净那些水。
傅书柔关切地询问道:“清醒了没?要不要再来点?”
“……”傅珩之慢吞吞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声音低沉喑哑,“不用了。”
他看到许初棣时略有些惊讶,继续皱着眉:“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打算就这么像个废人一样在这里待着?”傅书柔不客气地说,“要不是时偌哥说联系不上你了,我都不知道一条热搜把你打击成这样。”
说得难听点,傅珩之之前又不是没上过热搜,这次也只比前几次难处理了一点点,她不明白傅珩之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傅珩之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书柔,我已经跟时偌断交,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另外,我的任何事情也不要告诉他。你出国读书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年九月之前,随时都可以准备。”
傅书柔讶异地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似的。她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被一口气堵了回去,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趁室内安静的时候,傅珩之下床洗漱,几分钟后,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用毛巾擦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
许初棣举起手来:“傅珩之,你啥时候回来上班。”
“明天。”他平淡地说。
傅书柔这时候转过身来:“时偌怎么你了?你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没怎么。”傅珩之冷冷地、厌恶地说,“另外,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提他。”
“你……好吧好吧,我以后不会再说他了。那我走了,许总你呢,要一块走吗?”傅书柔感到莫名其妙,他大哥有时候真是脾气古怪,不可理喻。她决定去找时偌问个清楚。
许初棣客气地说:“不了不了,你先回去吧。”他生怕傅书柔会问他关于时偌的事情,他可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房门关闭,傅珩之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抓起一个剩半瓶酒的杯子,垂眸盯着里面的液体,一言不发。
“傅珩之,你那个……酒量一般,要不然还是别喝了。”许初棣委婉地提示。
其实傅珩之酒量岂止是一般,简直可以说是“烂”。每一次应酬,即使有许初棣替他挡酒,他都是头一个倒下的。
傅珩之充耳未闻,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突然扭头,直勾勾盯着许初棣:“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