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岭附身拾起那张票,拿着外套冲出家门,满脑子只有四个字。
找傅珩之。
找傅珩之,问个清楚。
他知道这么做非常不理智,可以这种方式大白的真相简直点燃了他心口一根导火线,导火线连接着的那段,是经年累月沉积的谜团,是无数次无法爆发遗留的怒火,是他的一次次燃起又熄灭的希望与失望。
时偌就这么三言两语,点燃了它。
他承认,这些年他对傅珩之一直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就在前段时间,面对傅珩之种种示好,还产生过“他是不是变了,要不要和他从头来过”的一丝丝念头。
可是现在事实眼睁睁、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给了他迎头一棒。
傅珩之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从始至终!
对傅珩之的感情,在一朝一夕的滋养下,如同一座筑建多年的参天大厦,前段时间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一片废墟,而就在刚刚,仅存的断壁残垣也被时偌新添的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傅珩之带给他的,是无尽的谎言,无穷的耻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已经被浸湿汗水、揉皱了的票,虽然脑子发晕,但还是在大街上杀气腾腾、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身上一定散发着非常浓重的酒气,再加上一张神色奇差无比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砍刀来。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不一会儿就以他为圆心划出了直径五米的空地,随着他的步伐向前移动。
结果没走几步,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五六个人就将他围了一圈,他们扛着摄像机,举着各种公司标识的牌子。
宋西岭错愕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
这是什么情况?
还来不及反应,一瞬间,闪光灯喀嚓喀嚓响成一片,话筒齐刷刷堵到他的脸上。
“请问您是宋西岭先生吗,您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是因为傅珩之给您施压了吗?”
“您对傅珩之先生长年累月下派的任务如何看待呢,您是自愿的吗?”
“您为什么突然辞职呢,是因为傅珩之吗?”
“网传您对傅珩之先生有很深的感情,请问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
宋西岭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拨开人群,踉踉跄跄,拔腿就跑。记者们显然也没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呆愣了一会儿,有人喊了声“追”,一群人扛着相机追了上去。
大街上瞬间出现一群人围追一个酒鬼的奇观,路人们纷纷回头观赏,还不忘举起手机录一段。
幸好只有四五个记者,而且厚重的机械装备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跑了两条街,居然真被宋西岭远远甩开了。
他走到僻静处的墙角,累得直喘气。
酒劲上头,脑袋发晕,即使休息好了,他也不敢抬头、不敢走动,生怕被人认出,落入娱记手中。
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做贼一样,把衣服使劲往上拉,带上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遮遮掩掩、东张西望地回到了小家。
他不敢肯定记者有没有发现这里,但无论怎样必须赶紧离开,免得以后给凌斯寒添麻烦。
他稍稍冷静了一点,盘算着,现在去找傅珩之大闹一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趁乱直接回家,从此再也不见这个人。
可是,他又有点不甘心。
傅珩之凭什么敢这样对他,他现在像个懦夫一样逃了,不是整合他的心意吗?
宋西岭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地打开了社交账号。
他没有把傅珩之删掉,却也没有回复过他一个字。
傅珩之每天都孜孜不倦地给他发消息,除了早安晚安之外,还有一大堆酸话,宋西岭严重怀疑傅珩之现在上班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手机发条消息给他。
“宝贝,今天天气不错。”
“有没有好好买药吃,家里的药我都包好了,回来取一下。”
“需要买药的话,有几个网址可以买到正品[链接][链接]”
“晚上突然下雨了。记得多穿点衣服。”
“……”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这些不痛不痒的话,看上去若无其事,但只要代入傅珩之的语气,就能想象出他说话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散发着柔和笑意的嘴角……
宋西岭每每看到之后,没有一点舒心,反而酸涩得难以言说。
而现在,从时偌那里得知真相后,再重新看这些消息,心里拧得像麻花一样喘不过气来,愤怒的火焰蹭蹭地升腾,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傅珩之的面前,痛快地把所有的帐算个明白。
各种滋味五味杂陈,充满在他的心房,憋得他昏头转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傅珩之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宠物?可他们明明已经解除了合约关系,两不相欠。
替身?有人会对自己的替身这样说话吗,未免戏太多了吧?
宋西岭百思不得其解。
他斟酌了一下,手指放在键盘上,慢慢打字。
“傅珩之,你在公司吗?”
绿色方框旁边的圈圈转了两秒钟,消失了。
宋西岭有点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聊天框突然抖动几下,音乐声响起,傅珩之居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宋西岭手一抖,挂断。
接着是短暂的[对方正在输入……]
傅珩之:“我在,你在哪,我去接你。”
宋西岭不想和他解释,直截了当说:“我有事问你,差不多二十分钟到。”
然后他迅速把傅珩之拉黑,不给他扯皮拒绝的机会。
太阳已经开始落下,但街道两边的路灯还没有被打开,视线不太清晰,宋西岭换了一身衣服,戴上鸭舌帽和口罩,裹着厚重的棉袄出了门。
他漫步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没有手机,在现代社会几乎寸步难行,只要花钱的地方,就要用到手机,他没法打网约车,决定先走走看,最后用现金坐公共交通。
初春晚上的气温仍然很低,宋西岭埋头行走,说不清心里和身体哪一个更冷。
他的心情已经非常冷静,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时偌的出现,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从前,他可以做一个厚脸皮的人,告诉质疑他的人,他就是很喜欢傅珩之,所以这些年他没什么遗憾的,吃亏的又不是他,反而傅珩之才可怜,为了一张合同,还得跟一个不喜欢的人上-床。
这种话用来安慰自己,非常不要脸,却也非常有用。
可是现在。
原来傅珩之才是最大的赢家,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早有预谋,什么喝醉后不小心签多了,什么看他可怜想照顾他,不过是为了应付他的胡言乱语。
他就像个笑话一样,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这件事想得越深,宋西岭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傅珩之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吗?他们又都是怎么看的?当他们看着自己对傅珩之这样那样的时候,是不是心里都在狠狠地嘲笑他?
比如,许初棣知道吗?
……大概是知道的吧。
那么,凌斯寒呢?
他不敢往下猜了。
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袄,宋西岭还是冷得手脚冰凉,指尖发紫,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他忍不住蹲下身,把口罩扯开一个缝隙,大口地呼吸了几下。
他对外环不太熟,凭借记忆和路牌晃悠,晕晕乎乎,没多久,居然晃悠到了高速路的路口上。
宋西岭有点傻眼地看着来来往往飞驰的汽车。
无论如何,马路牙子,尤其是高速路口的马路牙子,终究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好地方,宋西岭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春雷滚动,天际乌云满布。
雨点吹打在他的眼睛,一遍遍模糊了视线,雨越来越大,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高速往来的汽车与他在几米的地方擦身而过,带起一人高的水花,宋西岭赶紧闭上眼睛,但仍然没能阻止脏水入眼。
雨水混入沙砾,扎得眼睛生疼,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伸出手揉动。
可是痛感确发来越明显,泪水滚滚落下。
……
他没有看清那辆汽车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只知道白光一闪,还没来得及躲避或回头,身体被猛地撞击,在空中飞了两秒后,重重落下。
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汩汩地淌在脸颊上,坚硬的重物死死抵在他的双眼,后腰和腿部动弹不了,指骨以离奇的形态扭转,他痛得连呼吸都乱了,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汗如雨下。
视觉消失,听觉就变得极其敏锐,远远地,传来车门开关与人群的骂声。
冷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嘈杂的背景音随着大脑的嗡嗡声慢慢消失,他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