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D中心区,明亮的大落地窗内,随处可见走路带风的白领,昂首阔步,眼神犀利地望着前方,皮鞋在白色瓷砖地板上踏得哒哒直响,仿佛在为今日无形的战争敲响的战鼓。
突然从门外走入西装革履的几人,像一股黑色的风,将内部的空间撕裂开来,引得许多人频频回头张望。
领头的一位身着黑色风衣,衣角随脚步屡屡翻起,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深灰色的羊绒围巾质感极佳,将他半张面孔包裹严实,他浑身上下露出来的肌肤,只有提着公文包的右手,在黑色背景衬托下,那截手腕白得像玉,手指骨节分明,十分漂亮。
电梯里匆匆出来两个人,小跑而来,向他们微微欠身。
“抱歉时先生,刚刚有临时会议耽搁了。”
时偌摘下墨镜,露出一个招牌的优雅笑容:“没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请跟我来。”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结束后,会议室内人都离开了,只有时偌独自坐在长桌尽头,一边翻看文件,一边用电脑对比资料。
“时先生。”有人敲了敲门。
时偌抬起头来,一位身着白衬衣的男子正倚靠门框,看着自己。他身量很高,肩颈线条极佳,透露着常年健身的痕迹。他嘴角带着笑意,目光如炬,即使动作随性,但从内而外透露着精明的企业家气质。
时偌挑眉道:“乔先生,还有什么事?”
乔向松是时偌这次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并没认识几天,但时偌开会时发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自己,当时就猜测他可能有其他话要说。
乔向松施施然走进来,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听说你最近在查娱兴。”
高大的身躯在时偌上方投下阴影,他一点都不露怯,不置可否:“怎么了,这和我们的合作没什么关系。”
“是啊,所以我有点好奇,娱兴不是娱乐公司吗?难道时先生要进军娱乐圈了?”
时偌笑笑说:“是我爱人在那边工作。”
“哦?”乔向松略显惊讶,“时先生竟然已经结婚了。”
时偌不想过多地和对方透露自己的私生活,于是报以一笑,不再说话。
但乔向松似乎并不愿罢休,继续说:“娱兴呢,他们的具体情况如何我不清楚,但八卦倒听说了不少。那位傅总的家事闹得人尽皆知,很不好看哪。”
时偌呷一口茶,气定神闲:“乔先生,你还有事吗?”
乔向松笑了笑,终于离开了。
门轻轻地碰上,时偌紧绷笔直的后背一下子松懈下来。
他摘掉眼镜,疲倦地靠在椅背,叹了口气。
他让下属把和那个宋西岭关系较近的人查了个遍,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
宋西岭来娱兴之前是做什么的、他的老家在哪、父母干什么工作的……统统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以他的能力,连区区一个十八线小明星都查不出来,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时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都是傅珩之的手笔。
这么多年,傅珩之这么处心积虑地保护着他……
时偌眸色深沉,他左手握成拳,掐着力道锤了下去,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还不是因为,宋西岭和他长得像吗?!
时偌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自己见江蝶时,发生的事情。
一开始,他们聊的内容还算正常。
听了他的一串问题,江蝶有些犹豫,最终问:“我可以问下你要干什么吗?如果你要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那我不会帮你的。”
没想到那个宋西岭人缘还不错。时偌笑了:“你放心,我通过你调查他,只是想了解了解他这个人。他不是已经辞职了吗?我打算让他来我手下干活。”
到底是年轻人,三言两语也就放了心,江蝶便说:“他人挺好的,很敬业,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至于他和傅总……”
时偌敏锐地看出她在犹豫,逼问道:“他和傅珩之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他们……”江蝶咬咬嘴唇,“年会的时候,他们……举止很亲密……不对,不是亲密,是非常……是已经……”
时偌不喜欢这种低效的对话,他不禁皱了皱眉,打断她:“你们年会在什么时候?”
“去年年会办得很早,十月底吧。”
可是,傅珩之明明和他说,他和宋西岭是前段日子才在一起的。
时偌说:“你确定吗?你当时看到什么了?”
江蝶抽了一口气说:“我不太想描述那个场景了,反正……他们是一对儿。宋西岭,和傅总之前包养过的人都不一样,我能看出来。”
“包养?”时偌吃惊地说。
“包养。”江蝶点点头,“傅总包养过很多人,这不是什么新闻——你刚回国吧,没查到这件事吗?不过,他包养宋西岭,倒是很少有人知道,我以前以为他们根本不熟。”
时偌像遭了晴天霹雳,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没想到傅珩之居然变了这么多。他们分开的这些年,傅珩之到底经历了什么?
片刻后,时偌疲倦地摘下墨镜,扶着额头,微微闭上眼睛。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有什么依据吗?傅珩之包养情人这事,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查到他头上。但,宋西岭是什么时候被他包养、又为什么只有你知道?”
对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时偌抬眼,看到惊慌失措的江蝶,道:“怎么了?”
“你、你……”江蝶愣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失礼了。”
面对这错愕的目光,时偌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只是这问题还没来得及问,江蝶就说出了一句话,他就瞠目结舌,浑身血液都凝固在了原处,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你和宋西岭长得好像,刚刚你摘墨镜那一瞬间,我以为你是他呢。”江蝶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仔细地打量着他。
“啪”的一声。
松松握在手里的墨镜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这么短短的一个下午,时偌的三观都要碎了,认知一遍又一遍重建的感觉,就像把心里一座数年的高楼推翻,刚刚打了一层地基,又被毫不留情地击垮了。
当他在网上搜索到宋西岭的照片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查人这件事上,实在是漏洞百出,手法拙劣。
江蝶凑近了看照片道:“你看,我没说错吧?真的挺像,差不多有六成相似度,尤其是眼睛,你们的眼睛很有特色,很漂亮,明明是单眼皮,但是眼型……”
时偌抓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地颤抖。
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去看宋西岭的照片?!
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和宋西岭打过照面,所以已经记住了他的身形特征?
还是内心一直觉得他区区一个十八线演员,碌碌无为,平平无奇,所以懒得了解他究竟长什么样?
时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下自己胸口所有的情绪,然后露出一个最合适的笑容。
“可能只是巧合吧。谢谢你今天的配合,酬劳明晚之前就会打到你的账户里。”
……
时偌从乔向松的地方出来后,让司机开车前往娱兴。
这里他今年已经来过无数次,楼下值班的工作人员全都认得他了,见他冲进来也不拦,微微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时偌直接上了顶层,敲响傅珩之的门。
来之前他忍不住喝了几口酒,因行走过快的喘息之间,一丝淡淡的气息泄漏出来,时偌屏住呼吸。
傅珩之说:“进。”
时偌推门而入,傅珩之正专心致志盯着电脑,抬头看见是他,也不讶异。
“时偌,怎么了?”
时偌有些失控地说:“当年,你为什么会包养宋西岭?”
傅珩之眸色一沉。
时偌继续道:“因为他跟我长得像,对吗?”
傅珩之也不废话,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爽快承认:“是。”
他早已料到,时偌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发现得这么迟。
迟到傅珩之早就准备了对策。
时偌闭了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心跳和气息终于在这时候稳了下来,自然地脱去外衣,坐在傅珩之的对面,等一个解释。
“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最初和他签订合约,的确是因为你……他和你当年有点像。”
时偌忍不住打断了他:“傅珩之,我不理解,你这么做,没想过后果吗?”
“我那时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只要你回来,我就会和他解除协议。你回来之后,我也这么想过,甚至,我不想让你知道他的存在。很可笑吧?不过我后来改变主意了,”傅珩之看着他说,“你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你。”
此时此刻,傅珩之已经完全不惧怕向时偌袒露一切了,纵使那些荒唐的过去存在过,但它们都过去了。
承认自己犯过的错,没什么可耻的。
“傅珩之!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时偌拍桌而起,“这么多年,你明明没有放下我,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就像中毒了一样绕在那个宋西岭身边?”
“我……我对不起他。但是时偌,”他叹了一口气,“你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纠缠在我们的事情之间?”
“为什么?”时偌咬牙切齿地说,“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我有什么理由不把它夺回来?”
他难以忍受自己是输家,更无法承认自己输给了那样的一个人。
年轻、幼稚、平庸、任性……凭什么?
傅珩之说:“你太固执了,我们早在许多年前结束,之后只有我一个人一厢情愿,你似乎身边也一直都有不同的人。现在我放弃了,不是整合你意吗?”
半晌,时偌凝视着他,轻声说:“不,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傅珩之与他对峙,不再说话。
然而双方都不肯退让,须臾,傅珩之挪开了目光:“时偌,你要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把感情看作游戏。”
时偌皱了下眉:“在这方面,你还没有资格教育我吧。”
“确实,我收回刚才的话。”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态度,时偌终于无法忍受,一步上前,拽住了傅珩之的领口。
或许是临走时喝的酒起了效果,他的情绪被无限放大,本来没那么脆弱的他,现在竟然感觉心底出现了一丝裂缝。
对着傅珩之闪烁着讶异的目光,他皱了皱眉,心底摇晃了一下。
他年纪确实大了,遇到事情,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就像现在,他感受到两人气息交缠,伴随着有点急促的呼吸,他口中的酒气扑在对方的脸上。
这个时候,就应该——
他没有多加考虑,闭上眼睛,直接贴上了傅珩之近在咫尺的、红润饱满的唇。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门被轻轻地推开,发出锁开的“咔嗒”声,声音很小,但时偌还是捕捉到了。
他的脑子骤然清醒,几乎在同一时间,胸口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毫不收敛的推力,身体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猛地踉跄了几步,扶住桌角才堪堪站稳。
眼前,是脸色苍白的傅珩之,他定定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双唇翕动,吐出的两个字,是无法形容的语气:“西岭……”
时偌伸手揉了一把酥酥麻麻的嘴唇,瞧着傅珩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然后慢慢地回头望去。
他没有把脸全部转过去,稍稍侧头,用余光打量着——
门口,站着个和他六七分相似的年轻人,他面容平静,目光平和地扫视着时偌,与如临大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的傅珩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或者,那表情与其说是平和,不如说像一潭死水,空洞、晦暗,幽深到仿佛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能被席卷而入,消失不见。
一片沉默之中,他开了口,语气波澜不惊。
“你们继续,我取个东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