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你信为止。”◎
池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个地方。
只记得当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坐上了回沪市的飞机。
起落的轰鸣声震地左耳发疼,他不自觉地蹙眉,努力做吞咽状, 来缓解耳膜的不适。
明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池屿想。
现在……又开始疼了。
就和他的心脏一样。
池屿无力地垂着头, 视线放空, 思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仿佛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同失了魂魄、只剩下一个躯壳。
随着人群、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
能去哪里呢。
天色阴沉得厉害, 连冷淡的月光都消失不见。
一时的冲动之下、仅凭着本能的想法便逃离的那个地方、逃离江准的身边,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池屿沿着航站楼的指示线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
如果当时……等他回来, 问一句……
池屿忙摇了摇头, 牙齿咬着下唇, 逼迫着自己不再去想‘如果’。
问什么呢。
问他, 我是不是神经病吗。
我是什么,我有没有病。
从不需要被任何人来定义。
池屿的嘴唇被咬出血色,麻木的痛感却回传不进他的大脑。
如果不是一直以来不断反复的、强迫似的对着自己洗脑,或许……
我早就变成了方灵。
浑浑噩噩的走出航站楼、冬日的天亮的都会晚一些。
沪市和深市较大的温差, 在人刚一出门时,便把人彻底吹了个透彻。
抬手, 打车,连池屿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报了什么地址。
只是在看到战队大门的那一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在我的潜意识中。
我一直认为这里才是可以让我躲避的地方。
清早的晨雾之中,路面上疾驰的车辆穿行过The.X战队基地的门前。
车里的人侧头,回望了一眼。
与之彻底别过。
直到车辆又一次停在悠长小巷的路口,池屿再一次, 回到了那个他独自住了很久的出租屋内。
破旧的木门许久未被打开, 被人一动作, 发出‘吱呀’一声哀嚎。
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 什么都没有改变。
却灰蒙蒙的、被蒙上了一层尘。
池屿莫名有一种错觉,仿佛在回到这里之后,这一段时间以来和江准的点点滴滴,模糊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而此时,大梦初醒,他和江准依旧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是永远也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
[我从来,就不信你爱我。]
池屿打开冰箱门,看着里面摆放的除了自己买的酒类、还留着江准当时为他准备的各类饮品,扣在冰箱门上的手一顿。
[我信任他人的能力,早在两年前、或者更早。
就消失了。]
握着冰箱门的手不断地发紧,紧的似乎是想要在门前留下几个小坑。
冰镇的鸡尾酒又被人拿了出来,拉开拉环,破裂的起泡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刺啦’声。
[是我的问题。]
清冽的酒滑过喉咙、一路向下,在胃里喧嚣。
好甜。
池屿不用再看也知晓。
草莓柠檬味。
甜的人发苦。
下雨了,江准。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老旧的窗沿上,发出毫无章法的‘啪嗒’声。
寒风破了旧窗,混合着屋内的尘土味,泛出丝丝缕缕的潮气。
脚边落了一地的空酒瓶,没有烟,没有人会下楼给他买,也没有人会递到他的手边。
二十岁的第一天,重新离开你的第一天。
为什么会有点想你。
池屿窝进沙发里,断断续续的睡着,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只是雨还在下,沪市的冬日很少下雪,落在身上的雨滴可以瞬间浸透衣衫,如冰碴般刺骨。
小臂上被自己的额头压出一道红印,那双眼实在是不甚清醒,在看见来人的一刻,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冷冽的空气,并不是从窗外传来的。
而是来源于自己面前的人。
池屿眨了两下眼,如若不是那双冰凉的手攥着自己的手腕,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江准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衬衣有些发皱、喉结下的领带结也有些歪。
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落在凌厉的眉骨上,被冷空气一吹,结出细碎的冰晶。
他半跪在那里,握着人的手腕,身上的水一点一点向下滴落,在人身前氤出一片浅浅的水洼。
池屿挣了一下,没挣开,垂眼看着眼前的人,江准的嘴唇都在发抖。
“我找到你了……”
那副嗓子呕哑嘲哳,只过了一宿,便彻底哑的不成样子。
池屿一愣,看着那张尽显疲惫的脸,和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眸子,一秒都不曾错开。
江准眼底发红,指尖也凉,和往日里一直温热的体温差别太大。
“跟我回去……好不好。”
也许是酒精还没有挥发完,池屿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原地短路了一般,一片空白。
“你别再走了……”江准几乎是带着恳切的看着他,“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好不好。”
池屿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扼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江准的眼眶红了,那双漆黑的眸子下,是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着的红血丝,“你、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
“为什么、又走……”江准几乎用尽全力的表达着,池屿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说这么多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要我呢。”
心口猛地一坠,仿佛被千万条丝丝缕缕的丝线束缚在一起,又在细丝的最底部坠着万斤的秤砣一般,坠的人生疼。
池屿见不得江准这个样子。
那个他仰望多年的人,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心甘情愿的半跪在自己身边,红着眼眶问自己:“为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来着。
怎么有点想不起来了。
见不得,却在见到之后。
视线内的画面仿佛瞬间抚平了他原本所有的怒意。
追寻至此,也要带自己走吗。
你到底……
池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如果我说,‘不’呢。”池屿垂着眼看着江准,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推开眼前的人了。
告诉我,你究竟有多爱我。
我想看。
池屿只感觉江准挺直的脊梁都在晃动。
“在你眼里,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池屿偏了偏头,意识回笼,除了昨日旧事,甚至连带着两年前的记忆,一齐涌入脑海,“病人?徒弟?一个睡过了所以必须要负责的人?还是只是……”
“C我操的爽啊……”
江准的脊骨都僵在了那里,“我没有……”
“没有?”池屿向前探了点身子,伸手勾上了江准的领带,“那我问你,如果我说‘不’,你打算怎么做?”
“会把我锁在这里的床.上吗?又或者是锁在哪里的床.上?”
江准蹙着眉心,握着人手腕的手愈发用力,“我……不会。”
“不会吗?你骗谁呢,”
领带在池屿的指尖绕着,池屿垂着眼,没抬头看人,“你怎么这么不坦诚呢……至少我敢承认我喜欢,你呢?”
那双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轻,“你心里的那点儿想法……是真的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极度的不安感与失控感被江准强.行压.制着,在最后听到人说‘不’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着的理智只差一点点就彻底断了弦。
“我不会、这样做……”
尽管我想。
但是我不会做。
只要……你还在我眼前。
我不会、再伤害到你了。
池屿咬着自己的下唇,纠结良久,说出口的话语直接带着逼问的意思,“为什么不?”
江准闻言愣住。
池屿抬眼看向江准,看着江准突然沉默、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蓦地一空。
我不是你非我不可的存在,对吗?
池屿没有等到江准的回答,眉心蹙了一下,轻轻松开了自己勾着人领带的手。
算了。
池屿说:“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来拯救我,在满足你欲望的同时、还要满足你高高在上的人格。”
我想要的,你可能永远给不了。
江准沉默良久,当人已经在自己面前,手腕还被自己握住时,疯狂了一晚上的思绪在此刻,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池屿的脸,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池屿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一点一点串连起来,探寻着人心底里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便会认为,你自己心里所认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吗。”
池屿看着江准逐渐变得平静的脸,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爱你,是吗。”
池屿抿了下嘴唇,偏过头去,没说话。
“难过是真的,没有期待是假的;离开是真的,不想回头是假的……”
池屿红着眼眶,垂着眉眼不愿与人对视。
“所以,你在试探……你在让我证明。”
池屿的指尖蜷了一下。
“让我证明,我为了你,究竟会做到哪种地步……”
池屿偏过头去的脸上,泛红的眼眶盛着泪,从喉咙里堪堪挤出来一个字:“是。”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来救你,”
江准嘶哑的声音传来,贴在池屿的耳畔,“你要的,是让我比你更疯、更偏执、甚至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你……”
“以此来证明我有多爱你。”
池屿听着江准陈述句的语气,连表达疑问的字眼都没有了。
“……是啊,我承认,”池屿垂着眼,仿佛彻底坦然了一般,终于彻底承认了自己病态且疯狂的感情观,“所以,你还敢吗。”
我偏执如此,你还敢来爱我吗。
难道不会彻底的认定,我就是一个病人吗。
“我敢。”
江准垂着眉眼,两次的失去仿佛让人一夜之间彻底丢失了从前无法诉说的毛病,刻骨铭心的痛能抵过所有难以启齿的言语。
江准栖身压了过去,带着满身的凉意,伸手扣住池屿的后脑,“你对你自己喜好的理解,可能有一些偏颇。”
池屿抬眼看他,“我对我自己的……”
“如果我现在进去,”江准打断池屿的话,“你会疼地发抖,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吗。”
池屿蓦地哽了一下。
仿佛怕人不相信一般,手顺势就要往下,身前的人下意识地忙拦了一下。
池屿看着江准垂着眉眼、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刚刚那双惶恐的眸子已然不服存在、彻底变了神色,眼底的红血丝也没了最初狼狈的模样,覆上了一层浓重的欲.色。
“你更喜欢的……是要我在此基础上、去服侍你。”
.
手腕被人扣住,整个人临空而起、挣脱不开,跌跌撞撞被带入浴室之中。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喜欢。”
领带被解开,顺着人白皙的手腕,绕过侧面淋浴头的水管,再次打了个结。
“只是你忘了,你那天,哭得有多厉害。”
脆弱的脖颈线仰出漂亮的弧度,露出上下滚动的喉结,睫毛止不住地颤着,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不知是热气氤氲,还是泪眼朦胧。
江准细心至此,尽管到了这种地步,还会怕自己身上的凉意,侵染到池屿身上。
连带着两个人身上的寒气与酒气都被热水吹散,刚从水管上被放下来,转眼又来到浴室的镜子面前。
“也许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那双手终于握上了那白皙的脖颈,勒令人仰头,被迫与镜中之人对视。
热气熏得人缺氧,混合着水蒸气,在身上挂起一片黏腻。
整个人被圈禁在洗手台前,身影重叠,蒸腾起的雾气覆盖在镜面上,又凝结成细小的水珠落下。
无处可躲、再无处可逃。
落在人掌心之中,任人摆弄。
被人抱回卧室时,泪水还在眼角挂着,半阖着的唇肿得晶莹剔透。
一句句‘江准’,一声声‘混蛋’,直到最后,甚至演变成带着哭腔的、被迫喊出来的那句‘老公’……
曾经江准以为的、自己自私、卑劣,甚至阴暗到不可言说的想法,如今却演变成了两个人沟通爱意的桥梁。
两年前的这天,江准想:我是个畜生。
两年后的今天,池屿想:真是……喜欢死了。
滚烫的爱意汹涌,在体内奔走流淌。
连带着骨骼相撞、血肉相融。
被紧紧束缚在怀中的爱意、心脏贴合着心脏。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那个人。
非我不可,彻底沉沦。
“还是不相信吗,”
怀里的人彻底没了力气,垂软的挂在身上,连带着发丝都变成了乖顺的模样。
“那就做到你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