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两个人很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在经过中心公园的那尊雕塑时,江秋凉略一停步,抬眼去看那座笼罩在月光之下的雕塑。
返回酒店, 给摩托车加油, 江秋凉摸着摩托车漂亮的外壳, 轻轻叹了口气。
路过走廊,女人还坐在厨房里,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房间, 江秋凉锁上了门, 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仔细检查了床底和各个角落。
柜子里塞着很多杂物, 江秋凉一件件取出来, 最终只拿了一只积灰但是基本能用的怀表, 又一件件把东西放了回去。
“没想到这里还有表,不是什么好表但是能用就行。”
江秋凉的声音和平时一样, 他取出桌上的纸笔, 在床沿上坐下了, 他没有适应自己那根新长出来的狐狸尾巴,猝不及防坐在自己尾巴上, 疼得他呲牙, 毛茸茸的耳朵惊得抖了一下, 忙把自己的尾巴小心翼翼扯了出来。
他在纸上飞速写下一段话, 递给凌先眠。
——它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凌先眠说:“能用就行。”同时写下一个字。
——能。
江秋凉无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灰也太多了, 这表是从沙漠里刚刚挖出来的吗这么脏?”
——写能看得见吗?
“别讲究这么多。”
——不能。
江秋凉又把那口冷气呼了出来。
——它一直都在跟着我们,我们一到这个世界,它就已经跟在我们身后了,对不对?
在这段话的末端,江秋凉画上了一个碗的形状。
有一点让他很疑惑的点,就是昨天夜里,女人不情不愿在厨房扒拉出的是三个碗,令人作呕的沙拉类食物本身已经有了一个碗,如果客人是两个人话,只拿两个碗是更好的做法,而且今天早上女人准备早餐,桌子上摆放的是四只碗,不是本应有的三只。
如果有一个他们看不见,而女人看得见的客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话,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凌先眠言简意赅,在纸上写下画了一个勾。
江秋凉遏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继续写道。
——我知道死亡率这么高的原因了。
凌先眠画了个问号。
——在加油站,它是个诱饵,不论是追过去还是躲起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江秋凉画了一个简易的示意图,两个小人,一个跑向了黑影的方向,一个躲在了油管的下面,他在两个小人的身上都画了一个叉。
——关键不在动作,在灯。
江秋凉三秒画了个举着纸灯的小人,打了个勾。
凌先眠没有顺着他的话写,而是抛出疑问。
——万一有人拿着灯呢?
确实,如果玩家一开始就拿着纸灯来寻找加油站,纸灯是黑暗中除却月光以外唯一的光源。人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就越容易依赖于某样能够给予他安全感的存在,纸灯就是这样的存在,没有人会在危难时刻主动抛弃掉救命的稻草。
江秋凉点头,肯定了凌先眠的问题,在纸上写下答案。
——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根本没有活到去寻找加油站的阶段。
——昨晚在床下留下痕迹的是他,睡在床上的人如果被惊醒,发现灯被熄灭了,本能的反应是恐惧,恐惧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危险的情感,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昨晚没有纸灯的保护,急于走出这个世界的人会迫切想要了解真相,从而铤而走险,毕竟前期遇到危险的概率远小于后期。一旦下床,它一样会杀死他们。
江秋凉的笔锋在最后一笔一顿,笔墨晕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想起了昨晚凌先眠把自己拉到被子里,这个奇怪的举动原来是为了救他的命。
江秋凉长出来的狐狸耳朵不受控制抖了一下。
凌先眠看了他一眼,视若无睹。
——你知道它是什么了?
江秋凉点点头,在凌先眠的那个“它”字下面画了一个括号,第一个写上出现在黑暗中的影子,第二个写上女人口中的“它”,他在两者之间画上了一个不等于的符号。
凌先眠单手撑着头,看着他画下一张图。
那是一个四肢动物,不像是人的轮廓,江秋凉画完,看了凌先眠一眼,在边上问道。
——像不像?
——不像。
江秋凉化笔为刀,手起刀落,剁下来四肢动物的两只前爪,顺便在眼睛的位置涂上了两个黑魆魆的洞。
——像不像?
凌先眠沉默了,他的笔尖停留在半空中。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江秋凉的笔没有停下来,他在怪物的下肢上面画了圈,标注道。
——对应床底的不明痕迹。
紧接着,他又在怪物的身上画了一层有着外壳保护的雕塑雏形,放置在高高的台面上。
他的笔还是没有停下,在画完雕塑之后,他又在外圈迅速补了一圈相框,几笔画出了几个面部不清,拎着它的男人。
在画完这个抽象的照片之后,这幅画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脏兮兮的笔墨融合在一起,和真相一样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江秋凉的笔微微一顿,就在凌先眠以为他要结束的时候,他又在补上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围裙形状,之前的笔墨皆化作围裙上的脏污,中央的熊崽被包裹在脏污之中,和女人身上的那件围裙几乎如出一辙。
江秋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时代发展到今日,捕猎早已失去了最初果腹的单纯目的,转而成为了某些人满足欲望、获取刺激的方式。
照片里被猎杀的那只小熊,就是出现在黑暗中的影子,在被拍摄完照片之后,它被残忍地剁去了两只前爪和一双眼睛,而这些人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或许仅仅是为了追求刺激。
冤死的亡魂定格在相片中,停留在这个世界里,它对于人类充满了怨怼,同时也有挥之不去的恐惧,这就是它在化为那个影子后才会在被人发现时下意识逃离的原因。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想要报仇,它藏在中心公园的雕塑里,等待着新的客人的来临,好在半夜偷偷潜入房间,悄悄将他们杀死。
影子给了它莫大的便利,它可以不受到空间的限制,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进入上锁的房间,躲在床底。
可是影子也给了它很大的阻碍,它只是一个游魂,甚至是个欠缺前肢,看不见东西的游魂。
所以它在寻找一个机会……
江秋凉在相框的角落画了一个圈,酒店照片的那个角落,有一处不易察觉的阴影。
他的边上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写上了两个字。
——母熊。
女人……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母熊了,它亲眼见证了熊崽的死亡。
在发现自己的孩子被杀死后变成了一道游魂,它选择了隐瞒真相,把一个又一个人类的游客引到酒店里,听任他们的死亡,同时它还在等待一个时机,它怀孕了,即使这一胎非常的古怪,但它顾不得这么多了,它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座城市的人有举办假面歌舞会的习惯,人们相信,在这一天,故人的亡魂会回到活人身上寻找重生的机会,称之为死魂夺生。
这是个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江秋凉在两幅图画之间写了个加号,肩头指向了女人口中的“它”。
一场阴谋,所谓的生死倒计时,不过是一场贼喊做贼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江秋凉看着这张图,沉思了片刻。
凌先眠扫了他几眼,在空白处又写了一个问号。
江秋凉看着那两个并排的问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把凌先眠画的两个问号全在一起,在边上写了一行字。
——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世界会开诚布公地将故事的梗概和盘托出。
——除非……
江秋凉在后面加上了六个点,很轻很慢,继续写道。
——开始时的对话,是误导,不是遮盖真相,而是更为掌握主动权的引导。
——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拖延他们探寻到真相的时间?为了给影子更多捕杀人类的机会?为了增加自己的创造出一场杀戮游戏的胜算?
或许有,这是他们获得的好处之一,但是根本不是最开始的,最初的目的。
江秋凉想起了桥梁下面被水冲过来的怪物,想起了街道上猫眼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继而又想到了日历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圈。
连上了。
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了那个最初的目的。
江秋凉下意识看了看表,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原来如此。
会有玩家在听到婴儿啼哭声之后不下床查看,会有玩家在前往加油站的时候提着灯,且不计较这个黑影潜伏的位置,但是所有的玩家,无一例外,全部都卡在了最后的一个细节上。
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个细节。
江秋凉身后浮起了一层冷汗,他对上凌先眠的眼睛,在刹那之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他在纸上飞快写下了一行字,字迹因为过快而难得潦草。
——如果我结束了这个世界,你能付出我之前写下的代价吗?
纸条还在自己的口袋里,江秋凉不知道为什么回想到这一张本该被遗忘的纸条,它于他而言或许是有意义的,像是博尔赫斯笔下连接黄昏的桥梁。
凌先眠写。
——好。
——好,今晚十一点半,在桥上等我。
江秋凉写完这一行字,把纸笔往凌先眠手里一塞,快步走出房间,独自一人融入到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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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明天有江教授的高光时刻。
以及!吻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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