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明见慕临风半个身子靠着床头，颇有倦怠之意便收起了絮絮叨叨，蹑手蹑脚退出去了。
和庐位置很偏听不到弟子往来谈笑的声音，静谧，香炉中焚的檀香又有安神之效，慕临风坐着坐着又悠悠睡去，就那么靠着床板，半边衣袖还拖在地上。
和庐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了，进来的人同猫儿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慕临风半梦半醒心道：“长明送饭来了。”而后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咔哒一声餐盘落下的声音。
他心中疑虑正要睁开眼，一个吻落到了唇上，冰冰凉凉，是湿润的细腻的，他猛地睁开眼，是一张精致如玉的脸，闭着的双眼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那人吻得很温柔，只是轻轻地贴了上去，慕临风头一次体会被人亲的感觉，很奇妙同时也很懵，他想推开眼前这人，却忘记自己长了双手，他想出声发问，嗓子却不知道怎么振动，他很无助又很贪恋这一抹柔软，于是他又合上了眼，想进一步沉溺下去。
这惊鸿一吻，如浮光掠影一般稍纵即逝。
慕临风完完全全地醒了却不敢睁开眼，因为那是云清言，不可企及之人的始料未及。
慕临风第一次认可了展沐白的这具身体，这张美得模糊男女，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讨来了额外的惊喜，连出尘仙人云清言也难逃偷吻的冲动。
云清言为他披上了薄被，而后自己到一旁静坐。
静，云清言的心乱跳不止。
一动不动太难受了，慕临风又很想知道云清言吻完他会是什么表情，他没装多久就伸了个懒腰：“云……宗主，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云清言很白，鼻头和耳朵粉扑扑的十分明显。
慕临风实在是受不住云清言那直直的注视他的眼神，便顺手拿过床头上的配剑，笑了笑道：“谢谢你一直帮我保管若水。”
云清言道：“它……很想你。”
慕临风怎么也没想到，从云清言的口里能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满腹疑虑地打量了一番云清言，一如既往的气质出尘，沉稳端正，但那双眸子却不同了，不像初见时的神光炯炯，也不似再见时的枯井深潭，而是水波流转，温柔缱绻。
慕临风道：“你的伤……”他严重怀疑云清言在闭关修炼时走火入魔了，不然怎么出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云清言道：“已无碍。”他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隔了一丈多远，慕临风还是免不了担心，这走火入魔的家伙下一秒会不会扑过来，他不禁拢了拢衣领。
慕临风而后转念一想，不是云清言的问题，是这间和庐的问题，空间小又焚着香暖烘烘的炉烟，难免容易滋生暧昧，他便道：“江城！之前不是说了要回汉阳的吗？我想我还是尽早动身的好……”
他说着就站起来，然后走到云清言面前伸出了手，他本来是想要回落玉独自上路的，不料云清言双手握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好，我跟你回去。”
云清言仰视他的眼神诚挚热忱，慕临风道：“你不怕花无衣……”又来在水一方找麻烦？
云清言道：“灯在我身上。”
慕临风一想也是，心道：“花无衣是个性情中人，不像高有德精于算计，这么多年都眼巴巴瞅着仙门首家的位置，她不会无端来找江宁云氏弟子的麻烦，灯在哪儿她就会去哪儿。”
突然慕临风手里的若水躁动起来，接着云清言的乾坤袋也狂躁乱跳，云清言取出乾坤袋里的琉璃灯，原来是它在躁动。
慕临风道：“这个琉璃灯上有我的气息，若水又是我的仙器，它感受到了我的气息才如此躁动不安。”
云清言道：“容宗主？”
慕临风当然明白云清言说的不是容亦行，而是他的师父容钧枫，他用灵力探查后道：“不错，这灯上不止有我的气息，还有我师父的，难道这琉璃灯也吊过我师父的遗尊？”
云清言道：“当年容家遭难后，我去清风观上看过，容宗主并不在……”
慕临风道：“莫不是花无钺把我师父搬回了泗水？”
云清言拿出了一柱香，“梦回香。”
慕临风一点头趟回了床上，云清言点燃了香便也靠着床边坐下。
紫晕的烟雾渐渐弥漫了整间和庐。
花无衣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睁眼醒来时一个烟灰色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惊道：“慕临风？慕临风！风听阁没把你怎么样吧？”
“慕临风”转过头温言道：“我没事，我答应了他加入花氏。”
慕临风站在“慕临风”面前，附身打量眼前这个和他上一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这货是我？”
云清言道：“不是。”
慕临风摸摸下巴，“是啊，我也不记得我出现在这里过啊！”
花无衣一下子坐了起来，问道：“你……这是真的吗？你是慕大将军，如今骤然叛出，仙门百家当拿你如何？”
“慕临风”的脸慢慢靠近花无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能听到她砰砰的心跳声，他为她拢了拢鬓前青丝，柔声道：“就算他们想拿我如何，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我为了他们出生入死，却没为你做过一星半点，我累了也倦了，今后只想留在泗水，留在你身边。”
花无衣微微颔首，垂下了眼帘，轻声道：“慕郎，你是为了我才……”
“慕临风”握起了她的手，虔诚道：“无衣，其实我早就倾慕于你，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这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你向我表露了心迹，我又怎可再做那脓包怂货？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做你的护卫，一生护你左右！”
花无衣一张笑靥花含泪欲泣道：“不，我不要你做什么护卫，我要你做我的夫君，我花无衣的夫君！”
花无衣与“慕临风”握着的双手十指紧扣，她靠在他胸口，低语道：“就算这只是虚梦一场，我也认了。”
慕临风简直没眼看，“这人谁啊？顶着我的脸在这里招摇撞骗！”
云清言道：“是那一晚。”
慕临风道：“我也想起来了，是千秋岭一役前夕。”
“慕临风”将花无衣从身上扶起来，正色道：“无衣，我还有一愿未了，仙门动荡，百姓遭殃，我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斗，还百姓一个太平日子。”
花无衣点点头道：“我与慕郎同愿。”
“慕临风”道：“那好，有件事我们必须去做。”
花无衣道：“何事？”
“慕临风”道：“禁室里有一盏琉璃灯，我要你去灭了它。”
花无衣道：“禁室是只有我父亲才能进去的地方，从来不让别的任何人踏足，还有你为什么要熄了那盏灯？”
“慕临风”道：“那盏琉璃灯是仙门百家的气运所在，只要灯还亮着则仙门百家迟早获得胜利，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率领的百家仙团总能险中得胜。”
花无衣道：“原来是这样，我去告诉父亲。”
“慕临风”拉住了花无衣，阻道：“不可！”
花无衣道：“为什么？”
“慕临风”道：“花伯父一直用那盏琉璃灯保我师父的尸身不腐，你也知道他二人年少结义，情谊深重，不会轻易答应灭灯的。”
花无衣道：“倘若灯灭了，你师父他……”
“慕临风”道：“师父厚德在天，他定是也想早日结束战事，还百姓安宁。”
花无衣道：“禁室只有我父亲能进去，我进不去啊，这怎么灭灯？”
“慕临风”道：“你可以进去，你是花伯父血脉最亲之人，整个花氏除了你父亲，就只有你可以进去。”
花无衣道：“好，我去试试。”
这番荒唐乱语听了让人着实来气，慕临风道：“什么仙门百家气运所在，那三大战役都是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好吧？”
云清言道：“我知。”
花无衣起身去禁室了，慕临风和云清言也跟在后面，果然如假慕临风所言，花无衣顺利无阻地进了禁室的门。
慕临风一看到禁室中间石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轻生唤了句：“师父……”
谁料“慕临风”所说也不完全为假，花司辰真的在用琉璃灯保容钧枫尸身不腐。
慕临风扑身到石床旁边，双拳攥紧，脖颈上青筋暴起，“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人活着的时候要杀死他，人死后连他的尸身都不肯放过！我们到底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们？”
慕临风活着的时候，花无衣对其恨之入骨，百般折磨，杀之后快，死了又抱着他的尸体睡了八年。
她父亲花司辰也是如此作风，容钧枫是他结义大哥对他百般照拂，他却还是派了儿子花无钺去灭容家满门，容钧枫死后还把他的尸身藏于地宫深处。
慕临风一偏头看到了容钧枫的牌匾，“大哥容钧枫之墓”，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哥这两个字来得实在是好笑讽刺。
云清言被慕临风这突然的大怒大笑给怔住了，慕临风自重生归来一直是轻松平静的，流露出这么汹涌的情感还是第一次。
终究是过去的不能掩埋，沉重的不能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