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晓鱼保持着苦大仇深、非诚勿扰的冰山面孔跟在鬼面人身后进了屋子。
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她顿了顿,抬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竟是很古朴的装潢:没有什么所谓的金镶玉嵌,仅仅是一扇门,两扇窗,一张小榻,一个木茶几。墙上有很多武器凿刻下的凌乱痕迹,除此之外,倒像是个农家居住的简陋木屋。
“坐吧。”不过一晃神的功夫,跟前的鬼面人竟已盘腿坐在茶几边,手执茶壶,往桌案两边的茶杯里倒茶。见身后人没有动静,他又淡淡地补了一句,“随意点就是。江湖粗人,没什么规矩。”
话音一落,阳晓鱼便惊察自己的脚不听使唤地往前走,到茶几旁,她只得机械地落座,埋首不语。
——此人功夫深不可测,若正面对上,怕是活不过一个回合。
二人安静地对坐着,茶香袅袅,室内落针可闻。
“茶都凉了,你这般僵坐着,倒像是我苛待了你一般。”半晌后,鬼面人笑出声来,声音爽朗,与狰狞的面具显得格格不入。他忽然抬头,面庞在茶烟缭绕中有些看不真切,“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黑衣剑客嘴唇半抿着,继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终于抬起了眸子:“前辈,您是不是……与家师认识?”
那人闻言身形微顿,随即语调恢复如常:“闯荡江湖数十年,结识太多侠义之士,小子,你师从何人?”
“晚辈师从红颜剑女杨椿燕,奈何八年前便不知所踪,”一提到失散多年的师父,纵使冷面剑客,神色也不由变得紧张起来。她从怀中将玄铁剑取出,双手平举,目光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希冀,“这是我师父当年留下的玄铁剑……前辈,您、您是否知道她的下落,再不济一丝线索也行!晚辈无以为报……”
“……年轻人,我还没答个所以然呢,沉不住气可不太好。”鬼面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定定着望着眼前人,“红颜剑女么,我确实有些交情——但是,在套出我话之前,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
阳晓鱼颇为忐忑地点了点头。
“一,你是她的第几个徒弟?”
“家师生性喜静,不爱管收徒这些繁琐事,仅有不才一名弟子。”
“二,你又是如何为她所收?”
“晚辈自小不知父母,据师父说,是顺江水漂至她清修之地。家师宅心仁厚,将我救起,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养我长大。”
“……那第三个,你姓什名谁?如今年岁几何?!”
“家师赐名阳晓鱼。生辰具体日月俱无,今年虚岁十八。”
“!!!”
鬼面人猛地站起来,一把拽过阳晓鱼的右手腕,不顾其拼命挣扎,将袖口顺势卷至上臂——
那上面赫然就有一块青色的鱼形胎记!
他直直愣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声音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笑过一会儿,他松开那只被紧紧钳制住的手臂,长辈似地拍了拍阳晓鱼的肩:
“小子,你其实是个姑娘吧?”
“……是。”此时此刻再装傻充愣也没什么用了,阳晓鱼索性破釜沉舟,“行走江湖不易,女扮男装要轻松得多。欺骗了您,晚辈深感抱歉,但师父于我而言,恩重如再生父母。您的三个问题我已悉数答完,若您知道有关师父的下落,请务必如实相告——”
“我必要找到她,万死不辞。”
铿锵誓言掷地有声,但紧随而来的却是一室沉默。
半晌后,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阳晓鱼再度抬眸时,赫然发现眼前人已取下鬼面,露出一张剑眉星目却又饱经风霜的脸,似是已过而立之年。
而令她更为惊讶的是,这张脸,竟与自己有几分肖似。
“知道这间屋子里曾经住着谁么?”那人负手站着,抬头仰望那满墙的刀痕剑迹,语调很缓,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阳晓鱼微蹙着眉,轻轻摇头。
“住着你的父亲。”那人转过身来,眼底有怅惘之色挥之不去:
“而我正是你的叔父,欧阳冈。”
话说另一头,叶霑含顺着蒲孙雨二人的踪迹,转过了无数个墙头。
“这地方可真是奇葩,七拐八弯的,跟迷宫有的一拼。”
虽说接过数不尽杀人行刺的单子,但此间地形却是少有的古怪,要不是见多识广,叶女侠稍不留神就会跟丢。
她小声抱怨了一句,转了转手中的匕首,正欲再上前,却又听不远处传来那二人的低语声,便无声潜入身边的一个灌木丛中。
——看来,总算是到了。
皇甫玥潜在窗檐底,蒲孙雨半蹲在她旁边,二人聆听墙内的动静,神色凝重。
因为,此时此刻,她们敬爱的楼主大人,似乎被人挟持了……
屋子里,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器,面露寒光。
“你们要找的人不在我这儿。”令狐敏长发及腰,神态自若,轻轻啜了口茶。
“废话少说!”为首的黑衣人一高一矮,均咬牙切齿,“我家大人一个月前失踪,昨日才得以见她与你站在一处,如今竟然寻不到人,你敢说与你没有关系!!”
“呵,昨日与我站在一处的不计其数,”令狐敏冷笑一声,“你好歹说说你们家大人高姓大名,我也好指指路啊。”
闻言,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云。
“……妖女!我家大人定是为你所挟持!休再妖言惑众!!”
突然之间,有人在救人之心的驱使下,拔刀大喊一声:“把人给我交出来!!”
——简直不可理喻!
其余人等见此情状,只得各拔刀剑,横眉冷对;令狐敏也微微坐直了身子,唇角勾起,把玩着手上的茶杯。
电光火石,大战一触即发。
蒲孙雨二人互看一眼——这还了得?!!
刚想各自起身,冲进去助自家楼主一臂之力,却又忽听门帘响动,一个身影自外款款而入。
“令狐……这是怎么了?”
刹那间,乒乒乓乓,兵器落了一地。
夜上点灯,傍晚戌时。
章南钰难得喝了酒,微醺地倚在栏杆边,吹着晚风。
那群将他挟持而来的武林中人今天下午倾巢出动,到现在还没回来;卢杰与他皆手无寸铁,便是想逃也无路可去。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喝了点小酒,纷纷慨叹彼此落难的遭遇,也不知何时能回到上京城。
夏夜的晚风吹得他有些飘飘然,第一次有了苏东坡“我欲乘风归去”之叹,醉眼朦胧,望着眼前藕花,心中惘然。
——快到就任的时候了吧?自己人间蒸发,官府未找到人,家里的乡亲们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遇上一个清廉之官。
还有妹妹,也不知她在上京城是否安好,一介弱女子,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会不会遭人冷眼、受人欺凌?
以及,那个房檐醉酒、“曾许人间第一流”的玄衣少年……
“……还能再见么?”白衣书生轻轻低喃,醉眼朦胧,抬首望月。
猝不及防地,面前芙蕖江的一簇荷花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章南钰酒意清醒了几分,攀着栏杆,俯下身子。然而面前的景象却使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具被水泡得发烂的浮尸。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9人
老师:0人,总计5人
刚哥出马,气场杠杠滴~
“我欲乘风归去”——选自《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曾许人间第一流”——选自《题三十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