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树芙蓉啊!”
身前停下一个脚步,紧接着传来蒲孙雨的慨叹。阳晓鱼循声回头望去,才惊觉自己此刻所靠之树非同寻常——
苍劲的枝干须十数人合抱才堪堪围住,虬茎盘旋,百十朵芙蓉糁糁纷点缀,戢戢相参差,微风拂过,细叶沙沙作响,恍似开了一片白里透红的云。然而最奇的是,整颗芙蓉木,不论花枝还是苞蕾,都同时向同一个方向延展开来。
那似乎是江心的位置。
想到这一层,蓦然间,阳晓鱼感觉脊背发冷。
脚步声纷纷杂杂,许多人闻声而来。
“蜀中真是人杰地灵啊!我乡里可从未有过长是这般盛的芙蓉。”
“岂止是你?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
“不仅这儿有,我来时似乎也经过了一棵……”
“是你看花眼了吧?这种奇景能得几回观啊!”
人们纷纷感慨此景不易,称道声唏嘘声此起彼伏。
阳晓鱼却一声不吭地抱起剑,微微挪步,默默地退到人群外面。
“你怎么了?”叶霑含路过她身边,见此情状颇感奇怪,“是出现什么状况了还是……?”
“……”阳晓鱼微蹙眉头,紧抿着唇。好半晌,她才缓缓抬头,吐出几个字:
“我好像知道阵眼在哪儿了。”
“……你说什么?!”
话不过刚说出口,便正巧撞着匆匆赶来程悦桑和几个师兄弟。程悦桑闻言先是一怔,再抬头顺着阳晓鱼的目光看去,神情变幻莫测。
“你是说这棵芙蓉木就是破阵之处?”一名万象谷弟子神态焦急,上前询问,“何以见得?”
“无凭无据,我个人臆断罢了。”黑衣剑客声音冷清,转身便走。
“诶你这人——”那弟子还想再问,却被身边人一把抓住手腕。
程悦桑神色凝重:“他说的是真的。”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程大小姐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猛然松开那人的手,回身往芙蓉树的方向跑,三步两步便湮没在人群中。
“程师妹!!”万象谷众弟子惊呼。
但未及他们下一步有何动作,前方人群就骚动起来。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玲珑身影矫捷地攀上巨树,轻轻一翻,便坐在芙蓉花枝头。
人群一片哗然。
“小师妹还会爬树?!”见安危无恙,惊讶之余,有师兄弟笑着打趣道。
“我家院里便有一棵槐树,小时候不想背女戒女则,跟着兄长逃课离家,全都是走这路子。”程悦桑神色严肃,用手有节奏地扣着身边的枝干,侧耳倾听,又捋了捋周身花叶的长势。半晌,突然笑出声来,轻轻理过被芙蓉枝缠绕的发梢,向树下应道,“若论爬树这门功夫,全上京本小姐敢说第二,没有贵女敢称第一!”
那些师兄弟还想再插科打诨一番,围在芙蓉树下的人群却早已热闹非凡。人们由窃窃私语变得议论纷纷,神情中带着深深的诧异和不解。
“你这小姑娘不是在找阵眼吗,却又为何爬到树上面去了?”还是那纹身莽汉开了口,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问。
“还这般从容地对话闲聊……”
“我之前听他们万象谷的子弟聊天,隐约听到‘芙蓉’‘阵眼’一些词儿……”
“莫非……这生门找到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人们一下激动起来,纷纷抬头,等着程悦桑给出一个交待。
“你们猜的没错,生门的确是找到了,只不过呢——”
程悦桑保持得体的微笑,高扬着声音答道。继而微微顿了顿,说出了一番让本就目瞪口呆的众人更加大跌眼镜的话:
“有没有斧子?刀也可以——哪位大侠来把这树给锯了!”
话音一落,众人登时呆若木鸡。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面露艰难地开口:“姑娘既出此言,也不是不可……虽然但是,总得给个理由吧?”
“是啊,难得一见的好树,说砍就砍也太可惜了……”
“咱都是行走江湖的大老粗,虽然比不得那些读书人舞文弄墨,但凡事也得讲道理啊。”
“难道这芙蓉树跟阵眼有什么关系?”
……
人群逐渐乱成一锅粥。彼时,程悦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阵眼找到了,正是江心所在的位置;生门也找到了——诸位眼前的便是!”
“芙蓉木是生门?”万象谷弟子微微一愣,讶异道。
“之前我们绕江搜寻许久,并未发现蛛丝马迹。其实并非是阵眼难寻,而是我们本身就错了方向。”程悦桑冲他们轻轻颔首,“我等一直推断是有高手在此布阵,为将大家于武林大会期间一并困在此处,因此一直在寻觅实际的‘阵眼’——然而事实却更超乎所料。”
“若倾我派子弟之力,再有诸位高手相帮,如是五行八卦布局,只要方向正确,没有道理一个时辰都毫无头绪。而这芙蓉树的出现和长势都极为奇怪,种种迹象表明,这芙蓉与阵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方才攀上芙蓉木,无论是看花叶走势,还是敲击枝干听响,都只是为了确定一个事实——”
“这整个芙蕖台乃至芙蕖江都是一个‘法阵’!”
“而之前有位侠士之言,则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我刚赶来时,远远便听见‘曾在来时江边也见过这般长势的芙蓉树’此类论断。这并非胡言,因为早在芙蕖台初建时期,当年的布阵者以江心为神,八阵图为引,一草一木为形,利用自然之势才得以构建而成。芙蓉树有八棵,代表八门,由于经年久远,其枝干走势自然就会向着‘阵眼’江心而去,也就形成了我们如今看到的景观。”
妙语连珠,掷地有声。
“听不懂,但好像有点门道……”许多人交头接耳。
但也有质疑的声音传来:“就算如此,芙蓉树共有八棵,你又如何确定这棵树就是生门呢?”
“问的好。”程悦桑眉眼弯弯,双手撑着树干摇了摇腿,“我压根儿就确定不了啊。”
“哈?!!”
“现在江边这般雾大,稍有不慎就会中招,挨个找芙蓉树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现在的施阵者却还是发了一定的善心,把我们封锁在此处,方圆几里便也只有这一棵芙蓉树,那破阵之处在哪不就一目了然?”
“再说了,这棵树长得这么盛,不正是应了‘生门’的谐音么?”程大小姐逐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众人:“……”我竟无言以对。
“小师妹说的在理,现在一想,的确是我等的疏忽。”一片沉默之中,有万象谷弟子走上前去,神色中带着不解,“但按八卦阵之解法,既已找到生门,便可循着这个路直达芙蕖台,又为何要将这芙蓉木砍了呢?”
“师兄你这就照本宣科了,破阵破阵,讲的不就是一个‘破’字嘛。砍这芙蓉树,倒也不必根除,只是短时间内破坏掉此阵,气气那把我们困了半天的施阵者。”树上人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另外,我看诸位侠士中像我一样不谙水性的也有不少人吧。届时将砍下来的几块木头捆在一起,做个简易的木筏,划船渡江,岂不美哉?”
闻言,人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木筏下水,一并载着好些个水性不佳的武林子弟,驶向江心。
将卢杰和章南钰扔到船上后,六扇门的几人眼神无波,也纵身在水面奔走而去。
蒲孙雨与皇甫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踩着莲花和水中枯木渐行渐远。
阳晓鱼在岸边静静站着,却迟迟没有动静。
叶霑含掏出匕首,跃跃欲试。转头看向身边人,却又轻轻皱眉,关切道:“你怎么了?刚才说要渡江就一直怪怪的。”
阳晓鱼轻轻摇头:“你先去。”
“真的没有事吗?”叶霑含临行前又回望一眼。
“无碍。”
“那我先走了,到芙蕖台再汇合——真的没问题吗?”
“嗯,无碍。”
“……”
——无碍个鬼咧!!!
阳晓鱼在江水边徘徊,眼中划过一丝难色。
其实乎,从小在海岸边长大的阳女侠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对水上身法一窍不通。
甚至连凫水都只会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狗刨式”。
而且这还是她的授业恩师红颜剑女倾尽全力才教会的唯一一门。
“……”阳晓鱼低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芙蕖大江,心中有点后悔刚刚拉不下脸来乘舟前往江心。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下水,岸上的人越来越少。阳晓鱼犹豫再三,抿了抿唇,苍白的手轻轻划过怀中的玄铁剑,再猛然握紧。
——不就是个武林大会么?为了师父,拼了!!
河岸边响起扑通一声,又一个身影落入水中。
过了许久,久到不知今夕是何年。
芙蕖台边,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身后是各派的宗主或长老。
武林子弟接二连三踏水而来,程悦桑等所乘芙蓉木舟也已经靠岸。
阳晓鱼所着黑衣已然湿透,发髻凌乱滴水,显得有点狼狈。但奇怪的是,她的身上并未有明显的伤痕,甚至连创口都极少。
这也是她自己一直莫名的地方。
在凫水的时候,她亲眼看着前方的人被江中突然长出的接天莲叶缠住,拖下水中;甚至连凌空腾挪的善轻功者都不能幸免,脚底都被锋利如刀片一般的莲花扎得血迹斑斑。
但是该轮到她的时候,那些受八卦阵其余各门所影响的荷花莲叶竟停了动作,似乎有意无意地让出了一条水路。
——细思极恐。
尽力划下最后几次水,阳晓鱼喘了口气,思绪凌乱。
突然间,一只覆着一层厚茧的手从岸上伸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阳晓鱼抬眸,水光迷蒙着眼帘,头顶的那张鬼面却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9人
老师:yg共1人,总计5人
初中生涯告一段落,放暑假了,我也回来啦!
还是老规矩,今天开启日更模式,之后正常情况下早上六点不见不散!
“糁糁纷点缀,戢戢相参差。”——选自《咏芙蓉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