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皇宫有刺客?!”
次日,正月初一清晨,慈宁宫内,太后端坐于凤座之上,神色有些讶异:
“人抓到没有?”
皇甫铮单膝跪地,声音有些不甘,闭了闭双眸,俯首道:“臣……无能。”
“那刺客身手虽略逊于臣,在那身法却很是灵活,臣一时与那人斗得酣然,竟忽略了其脱身之术,”皇甫铮忽然抬头,神色坚定,“那两人应是跑不远,太后,臣可率大内侍卫将其捉拿归案……”
“除夕之夜,举国同欢,各地官员皆来参宴,你若是此时统领侍卫军全力搜捕,不就恰恰证实了有两个刺客潜入后宫又全身而退,那我大顺国威何在?”太后微怒,按了按眉心,长舒了口气,“既然二人行刺未果,那此事便就此作罢。皇甫统领虽已失职,但多年来也算尽忠职守,功过相抵,便罚俸两月思过吧。”
“……是。”皇甫铮沉默半晌,又行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上京府衙后院内,停着一辆平平无奇的木车。
“这里面装载着一部分走私财帛,你们也看到,参与此案的镖师提前押回来了,余下的私银最近日内也会陆续送往上京,”吴念为用手扣了扣车身,车内明显有重物一般发出沉重的闷响,又转头冲我们道,“几位匆匆赶来,可是找到了证据?”
“确实是有所发现。”阳晓鱼沉声回道,从袖中取出折叠的宣纸,放在院中板砖上平铺开来,太阳初升,大片金色洒满纸面,几个相仿模样的印痕清晰可辨。
“吴少尹,可否请您核查一下车厢内的银票有无此等印蜕?”
吴念为盯着那宣纸良久,长叹一声,在那木车内翻找一阵,摸出了压底的几张一千两银票,也摊平在地砖上。
我们几人蹲下身来,凑近去瞧——
纸张上好,纹样复杂,印案很多,但都与官家银票别无二致。除却印期颇新外,似是挑不出分毫错处。
“莫非真的是我们想错了……”华芷昕喃喃。
“那这印章和德妃当日的表现……又从何解释?”阳晓鱼紧蹙着眉头。
“银票之前就已经叫人检查过了,倘若有误,我又岂会到现在都没有头绪?”吴念为将地上的银票拾起,回头望向我们,“正月初一,衙门许多人手都在休沐,几位姑娘烦忧数日,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等等!”我敛眸沉思着,脑海中突然闪过梦中前世的画面,灵光一现,声音陡然提高,“吴少尹,可否借此票与我一观?”
吴念为怔了怔,不明所以地将手中的银票递给我。
我捏着那几张薄纸,行至府衙建筑墙边的一片细缝处,阳光恰好从此透过来,显得更为亮眼。
我先在纸边摸索了一阵,指腹触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浅痕,于是索性将其放在细缝下,在其达到燧木取火的程度之前拿开,却隐隐有印蜕纹路显现出来。
“这是……”吴念为神色一变,再转头回望那张宣纸,“竟然……与之无二?”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我面色稍霁,轻轻开口,“这铜玺上所覆的红色印泥本就是伪装,真正支撑走私的是这银票上覆盖着的特殊材料,寻常方法见不着,只能依靠强光显形辨认……”
“原来如此。”叶霑含微微颔首。
“……以前怎么不见你懂这么多?”华芷昕捕捉到了一丝异常,追问道。
我微微笑了笑:“偶然得知罢了。”
——这点儿小伎俩,放在前世有谁不会?只叹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心里暗暗思忖。
“既是证据,现在可否告知下官,这印蜕从何而来?”吴念为也颇为讶然,他看向我们,眸中藏有一丝不解。
“夜闯皇宫,搜来的。”阳晓鱼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的意思是,我们在除夕之夜,夜闯皇宫,”叶霑含见吴念为直接僵在原处,阳晓鱼又不肯再发一言,只得开口解释,“在翊坤宫雕花梳妆台底部翻出了一方铜玺,情况紧急就直接印在纸上。”
“……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你们竟向朝廷命官坦诚?”吴念为神色微僵,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们布衣女子,虽犯极刑之罪,然则一切为了大顺天下的清明,不比那些以公谋私的朝廷蛀虫!”华芷昕义无反顾地向前一步,面色带着几分庄重,脱口而出。
“吴大人,您大可将我们绑缚御前,以尽您上京府衙少尹之职,”我也跨上前去,“只是倘若连将‘清正廉洁’奉为为官宗旨的您都这么做了,这走私的勾当自然还会继续,朝廷的蛀虫一日不除,天下百姓何来安生?!”
“吴大人,这可是十多条人命的事啊!”
阳、叶二人亦是看了过来,目光微微有了寒意。
吴念为被盯得头皮发麻,好长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似是下定决心:“既然有非此事中人的叶女侠作证,我便信你们并非作伪。只是对于找出这幕后黑手,诸位有何想法?”
“不知吴少尹是否还记得那落第秀才康粼麓来我无名茶铺的缘由?”我浅浅笑了笑。
“自是记得……”吴念为思索了一阵,双眼骤然睁大,“这季家分支最近倒是没闹出什么动静——莫非是……”
“主家下了禁令。”阳晓鱼沉着声接话。
“上京季氏,翊坤宫……德妃——与那虎头铜符有关?!”吴念为略一思索,便将两事联系起来。
“我哥曾经私下里告诉我,那与我年纪一般大小的蒙面雇主让他将一车金银古玩偷偷随押镖车队运出城去,”华芷昕手托着下颔,“那车里边有形似青铜所制的虎头物件……现在想来,那雇主应该也就是德妃身边的宫女了。”
“兹事体大,贸然凭那一车私银也无法定季氏之罪……”吴念为眉关紧锁。
“这个简单,”我轻笑出声,“没有证据,我们还不能造出证据来么?”
从府衙出来以后,四个人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事已至此,官府怎么选择全靠吴念为他们自己了。”我抱着双臂踱步,回头望向叶霑含,“周陌上一时半会儿没有音讯,眼下却还有一件事情更为棘手——”
“家师的线索,在叶女侠那里便全然断了。”阳晓鱼冷声开口。
叶霑含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阳晓鱼:“并非全然。”
“还记得我说过,我知晓这附近距离最近的听雨楼暗探驻扎地点。”
“你是说,听雨楼会知道一个失踪八年之人的踪迹?”华芷昕难以置信地开口。
“可莫要轻觑这个仅凭暗探眼线就能与我派实力相当的门派,”叶霑含轻轻瞥了她一眼,“若说六扇门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但至少还在明面上刀口舔血,而那听雨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更为可怖——”
“他们潜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但却将天下之事了如指掌,从不会忽略任何一个人的行踪。”
夜幕降至,月明星稀。
柳若河畔的娉婷阁却相较于白昼时分更为门庭若市。
月光碎在粼粼水波之中,船夫摇橹靠岸,两位华服公子移步下船,仰头望着那烛火辉煌的楼阁。
“胤锦兄……此处便是你所说令你魂牵梦萦的上等乐府?”王展轩抬头仰望,顿了片刻,有冷汗渗出,“我怎么瞧着……像是一处极负盛名的烟花之所……”
“便是青楼又如何?”王胤锦抬眸瞥他,眼中含笑,“这些姑娘熟谙音律,所奏之曲余音绕梁、游鱼出听,倘若是男儿身,未必不能在礼部占据一席之地。”
说罢,他率身向前走去。
汝南王世子自幼便以君子六艺中的“乐”闻名豫州,听此番言论并未有多大触动,却也埋头跟上王胤锦的步伐。
门口顿时有人笑着将二人迎进楼里。
“阿鸢姑娘,门外又来了好些个富家子弟,都想见识见识你绝尘的琴技呢!”
娉婷阁楼上的一处雕木房间里,谢时鸢坐于凳上,青丝及腰,对着铜镜缓缓将一朵簪花别于发间,闻声回眸,朱唇玉齿,嫣然一笑:
“知道了,我一会儿便来。”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等轻逸出尘、气质绝佳的美人,便是放在宫中当娘娘也毫不为过。
鸨母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好苗子,笑着关上了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去。
“这新晋花魁谢时鸢据说是有天仙之姿,一首七弦琴音更是令多少风流才子如痴如醉,”楼下围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王胤锦在其中以折扇掩面,轻轻冲身侧的王展轩道,“不过啊,此女却颇为清高,每月初一在楼前以绣球抛下,被砸中之人才能有幸单独闻其琴音——所以直至如今闻此仙乐者不过寥寥几人。”
王展轩敛眸,不置可否。耳边王胤锦又出声道:
“说来你们也是有缘,这姑娘亦是来自豫州……”
话音未落,却又被阵阵高呼声打断了——
“阿鸢姑娘出来了!”
“多美啊!”
“好一‘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阿鸢姑娘——看这里!!”
……
在此起彼伏的呼声中,王展轩抬头,眼前掠过一袭白衣。
女子肤白胜雪,长发似墨,眸中夹杂着些许笑意,恍若天女下凡。
只是这面孔……有些熟悉。
——在哪见过?
“阿鸢姑娘要抛绣球了!!”
“这次会花落谁家?!”
“……”再一回神时,王展轩怀中一沉,他向下看去,手中正巧捧着一簇锦缎织就的彩鞠,正是楼阁之上谢时鸢方才拿在手中的绣球。
“展轩兄,好运气啊,”王胤锦用手臂碰了碰身侧,嗓音带笑,“回来记得向为兄描述一番到底是何许妙音。”
王展轩沉浸在云里雾里的谜团中,懵懵懂懂地被带上了楼。
还是那处雕花木门,房内清雅,不似烟花所在。
谢时鸢面上含笑,手抚琴弦,缓缓落座:“请教公子名姓?”
“……在下名轩。”王展轩环顾四下,见那女子手中之琴仅为普通的松木所制,便对那传言中的“天仙之音”多了几分疑虑。
“侠气轩轩翰墨场,好名字。”谢时鸢笑了笑,不再多言,手指轻轻一拨,七弦琴有音律传出。
第一声,似玄鸟于峰峦之巅高鸣。
王展轩心下大惊,不得已坐直身子,合眼赏曲。
高山流水、海角天涯,恍若神话中的天河之水飞泻三千余丈,又似昆仑神宫之上的袅袅仙音,美兮乐兮,忧戚哀戚,尘世间多少纷纷扰扰的情感尽显于一曲之中。
让自幼在音律方面极有天赋的汝南王世子自叹弗如。
当最后一个琴音缓缓停在指尖,一曲终了,王展轩不由击节赞叹:
“姑娘琴法造诣极高,实乃……”
话音戛然而止,锦袍公子昏厥在地。
“他睡了?”黑暗中,一个女子缓缓露出脸来。
“睡了。中我琴音浩梦,明日午时方才转醒。”谢时鸢淡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放下七弦琴,回眸道,“说吧,找我何事?”
蒲孙雨摘下斗篷,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不真实:“今日申时,有三名女子寻到我处,为首的手持一把玄铁剑,说是要寻那剑旧主的下落。”
“普通的剑你不会来寻我。”谢时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认出了它曾经的主人,”蒲孙雨神色难测,“是八年前的那个人。”
“红颜剑女杨椿燕?”谢时鸢喃喃自语,眸色一变,“那人找你时神情如何,可能辨得出是敌是友?”
“从言行上看,应是那人的徒弟。”蒲孙雨思索着道。
“那便将我们知道的情报告诉她吧,说不定真能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来呢。”谢时鸢沉吟片刻,起身欲要离开。
“……时鸢!”蒲孙雨欲言又止地叫住她,好半晌才又开口,“你真打算在这里憋屈一辈子吗?以这种身份?!”
谢时鸢回首,淡淡一笑:
“我身在何处,心自有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xsy、psy共2人,总计24人
老师:0人,总计2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