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宗人府>第八十六章 内廷秘事 04

  青葱少年们情窦初开,大人们争斗的暗流却在延庆宫无声弥漫。

  仁熙十三年,是王永福掌印司礼监的第五个年头。依照宋羿的规定,司礼监掌印任期五年,任满即刻他调。五年来,王永福称得上兢兢业业,从没出过任何差错。天子对其也很是信任,也因此宫内宫外都有猜测,王掌印兴许能继续留任。却不料任期一满,王永福办了一场酒席,随后竟真挂印卸任了。

  权责顺利交接,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和。却在王永福卸任之后,十二监突然无法正常运转,包括司礼监在内,工作上频频出现差错。天子狠狠惩罚了几个人,却发觉情形没有改善,待要再罚,却发现法不责众。

  “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在任时抓得太狠,事事亲躬。如今奴婢甫一卸任,下头这些奴婢蠢笨,竟是不知如何做事。倒有些管事的太监来请教奴婢,都叫奴婢敢打出去了。五年任期是陛下您定的规矩,他们不思进取,却想着投机取巧,不守陛下的规定,实在是大不敬。奴婢有罪,下头的人也蠢笨有罪,请陛下责罚奴婢们罢……”

  王永福说话的时候,宋羿掀开茶盏。眼见茶水滚烫冒着热气,他气得压根痒痒,只想将这一杯热茶泼到王永福的脸上。最后他缓缓将茶盏端至唇边,轻轻吹气。

  “既然宫里头只认你这位老祖宗……”

  “奴婢万死!”王永福叩头。

  “那便让你回到司礼监的任上,”宋羿喝了口茶,缓缓道,“限期三月,将手下调教明白。倘若三个月后还是如此,那朕也只能对不起王裕了。”

  “奴婢领旨。”王永福五体投地,将地砖磕得当当响。

  王永福服侍宋羿十余载,他心机颇多,却并不惹人讨厌。一开始的时候,宋羿留下他,只为了充当王裕的玩伴。却不想此人很是上进,本身又读过书,帮宋羿办了不少事。对于他的才干,宋羿向来持肯定态度,又兼他劳苦功高,即便事后他有些小小贪婪,龙椅上的宋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永福眉眼凌厉,却惯常做低顺之态,喜欢用女子的眉刀修掉眉梢。掌权之后,他御下温和,在面对天子的时候,仍旧垂首躬身。便是同他最亲密熟悉的王裕,也信赖于他十年如一日的好脾性。直到在司礼监挂印卸任,也没人看出他多余的野心。

  终于被这太监反将一军,宋羿才惊觉自己也看走了眼。他从前以为王永福只是贪功,却不曾想此人的目标更加高远。

  如今,这位宦官将野心摆在明面上,对天子宣战。宋羿自然不打算姑息他,却也猜不到这人接下来要出什么牌。

  宋羿决定暗中调查王永福。

  朱启佑拉开宋羿的手,接走那盏凉透的茶。

  将军已过而立之年,眉目间少年意气全脱,积攒了些岁月带来的沉稳。他在朝晖殿随意穿梭,不仅作为天子的情人,还是他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

  “我派几个人,看住他。”不同于少年时的犹疑,如今的朱启佑也有了做决定的魄力。

  宋羿缓缓眨了下眼,以代替颔首。他盯着铜炉间升腾的烟火,意味着他正在进行不容打断的思考。宋羿不是没有权柄的皇帝,同这样的天子作对并无好处。王永福的做法令人费解,宋羿认为,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

  “你与我的关系,在这宫中不是秘密。”宋羿开口道,“他们若是有什么图谋,也不会告诉你,也必然会料到你派人监视。你的人照常派出,掩人耳目,暗中,我还得再派人去查。”

  “也好。”朱启佑也觉得宋羿想得周到,他没什么能够补充的,便着手执行。

  长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也是司礼监懈怠所致。宋羿轻飘飘扫过成山的折子,起身伸了个懒腰,信步入了中庭。朱启佑紧随其后,那藏春的月洞早失从前的用处,玉床边堆了好些杂物,且得了主人的吩咐不得收拾。两人坐在床脚,将浅显的山洞当作钓台,无聊地垂钓池中价值不菲的金鱼。

  “小儿最近在忙什么,许久不见他来朝晖殿找你。”宋羿没用鱼饵,随意将鱼钩甩入水中,并没有收获的打算。

  朱启佑刚刚下值,巡逻一天也有些乏,便扯下靴子躺到玉床之上。“在练习那一刀第八式,卡在瓶颈,都是挑没人的地方练,连我也经常找不到她。”

  “难怪景晔对我抱怨,说身边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唯一玩得好的小儿却总是不大理他。”

  “哼。”想到宋景晔,朱启佑冷下一张脸,不说话。

  “你这当父亲的,未免也太挑剔了些。”宋羿略显无奈,“我虽也不太喜欢景晔这孩子,但他文武学习样样认真,待人又恭谨有礼,也不至于被你如此讨厌。况且小儿同他自幼*好,倘若当真互生情愫,你还要棒打鸳鸯不成。”

  “绣花枕头假把式,小儿一刀能让他多个兄弟。”

  宋羿凝眉,回身去看他:“你打算比武招亲?或者贺家的长孙如何?”

  朱启佑侧过身,赌气般枕上自己的胳膊:“那小子还没到十五,个子已经比他爹还高,壮得像头熊,瞧着就憨傻。”

  “那是喜欢文武双全的,”宋羿摸摸下巴,“从前你手下那个薛青如何,本是承袭了家中的武官职位,如今又凭借自身考取功名,是个上进的。”

  “太丑。”朱启佑嫌弃道。

  “丑?”宋羿试图理解朱启佑的高标准,未果,“我记得他相貌挺周正的呀?”

  “周正?”朱启佑本背对着宋羿,闻言不忿地转回身来,“比我周正?”

  “比不过你,你最美!”宋羿敷衍道,随即被臭美之人扑倒,“给你女儿挑人,唔唔……”

  玉床荒废两年有余,朱启佑搂着人转了个面,后背贴在玉床上,感受到舒适的清凉。宋羿不小心碰到了膝盖,但玉床温润,也不觉着疼。

  “三个月了,”朱启佑嘟囔着,撩开玄衣下摆。“我怕是失宠了。”

  “最近太忙,”宋羿扶着朱启佑的肩,缓缓向下坐,“还要防备王永福。”

  朱启佑喟叹一声,露出舒适的表情。他拉着宋羿的衣领向下,拍了拍他的脸。“我的女婿,最差也得长成你这模样。”

  宋羿别开头,甩掉朱启佑的爪子:“别说得这么下流。”

  朱启佑低笑了一声,两手扶住宋羿的大腿:“陛下作甚夹我?”

  “别说废话!”天子暴躁,赏了指挥使一个巴掌。

  事后,朱启佑泡在浴桶里,宋羿在屏风外头擦头发。泡到水都没了热气,王裕仍旧磨磨蹭蹭的,好像主子的头发是什么易断的蚕丝。

  “奴婢骂过王永福了,他没当好差,给主子添麻烦。”放下棉布,将天子的长发一梳到底。

  王裕说话的时候恭谨自持,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温顺模样。宋羿能感受到王裕细致的动作,他猜想王永福的恭谨也许是模仿他这位假父。

  “找你诉苦了?”宋羿问。

  “没,”王裕没有慌乱,仍旧稳稳地为天子梳发。这种贴身服侍的差事,本来早就不用他做,偶有召见,必定是有事要谈。“奴婢自己听说的,王永福卸任后,诸司都不得力。想来是他……”

  “好了,不梳了。”宋羿打断他。

  王裕将梳子放好,垂首立在一边,乖觉地不再求情。

  宋羿却没有结束话题:“王永福可有什么隐疾,或是什么秘密?你同他亲近,他可曾告诉过你。”

  王裕的手指收紧,低垂着头:“没有,奴婢们不敢有秘密,不敢期满陛下。”

  “是人都会有秘密,”宋羿道,“朕好南风便是秘密,只有你们这些身边人知晓。”

  宋羿期待王裕坦白,却等到他垂下手,仍旧摇头回应。

  宋羿难免失望,却没开口苛责,只道:“武懿太子的陵寝进了水,你明日启程,跟着过去监督工事罢。你这些年也辛苦,那空棺材里又没人,你便当朕放你的假,不必急着回来。”

  王裕就待跪下,被出浴的朱启佑横臂拦住,对上凌厉的目光。朱启佑冷漠地看着他,他只得行礼后退出殿外,天子已然头也不回地走入床榻。

  “我的陵寝进水了?”朱启佑掀开床帐,坐在脚踏上。“该不会有人盗墓?”

  “陪葬品都没有,盗个哪门子墓。”宋羿嗤笑,山洞里朱启佑放荡不羁,以至于宋羿到现在还没有好气。

  “陪葬品都没有,我也太委屈了罢。”朱启佑趴在床头,蹭了蹭宋羿的腿。

  宋羿向内挪动:“不仅没有陪葬品,工事上还粗制滥造,专门糊弄你。”

  朱启佑伸出手指,勾住宋羿的寝衣:“不是你放的水罢?”

  “朕才没那么无聊,”宋羿躺了下来,盖上被子,“怕是你脑子里流出的水。”

  斗嘴几句,翻来覆去都是从前说过的话,宋羿觉得乏了。

  他又记起先前的话题:“还是应当问问小儿的意思,她若是不喜欢景晔,日后便少接触,也好避嫌。她年纪渐大,宫里已有太监宫女传话,再这么无所顾忌地一起玩耍,倘若日后没有嫁给景晔,怕是会传出不好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