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即将出现的可怖场景被遮住了。
容娇眨巴着眼儿,眼泪珠子似地往下滚。
面前的手掌很好看,是白净的模样。
指节修长, 掌心的掌纹生长得干净利落, 还有薄薄的茧子。
莫约是从小练字握笔写成的。
盯了会儿沈陆离的手掌心,容娇总算缓过劲来。
她浑身一软, 就朝着后头跌去。
沈陆离牢牢地扶住了容娇。
一边轻声安慰着不怕,一边扶着容娇去了僻静的地方。
他们前脚刚走,就有宫女发出尖锐的叫声:“快来人!有人在湖里头!”
然后是忽然吵闹起来的人声, 无数的人步履匆匆。
叫太医、打捞、寻人。
有一道女子的哭叫格外醒耳:“阿蒙!”
但这一切的吵闹声,都被沈陆离隔绝在容娇的耳朵外面。
他的手虚虚笼住了容娇的耳朵。
容娇在无声地流眼泪。
她软软靠在沈陆离的怀中,一双纤手紧紧地抓着沈陆离的衣裳,浑身轻颤, 脸埋在沈陆离的肩上。
方才白术她们抹上的脂粉都被泪给冲花了。
幸好容娇生得好, 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更容易叫人心疼。
“没事儿, 没事儿了,我来了。”沈陆离看着容娇这模样, 心疼地不行。
他该一见到容娇就过来, 容娇便不会瞧见这样骇人的东西了。
可今日在春风宴上, 他穿了龙袍,只好临时抓着路蕤换了下外衫。
这便来晚了。
“他、他是死了么?”容娇抽抽嗒嗒地问道,声音中仍是打着颤儿。
沈陆离轻声道:“没事的, 有太医呢。”
这般说着,沈陆离放了一只手, 轻轻拍打着容娇的背。
渐渐地, 容娇平静了下来。
而沈陆离在等待的过程之中, 除了焦急、担忧之外,还有些小小的心虚和不好意思。
方才一见那场景,他就急急地冲了过来。
不慎叫了一句“娇娇”。
这是他在梦里,在心里,才敢对容娇说出口的称呼。
这般软和,这般亲昵。
带着他深藏在心头的那份喜欢。
只盼着容娇不要在意才好。
不然容娇问起,他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容娇再也不愿理他了。
容娇缓了半晌,才从方才铺天盖地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面上湿漉漉的,容娇难受地用手一抹,而后仰头看向沈陆离。
“应、应该会没事的吧?”容娇眼中带着点希冀。
意料之中,容娇没有在意那句称呼的不对劲。
沈陆离有些高兴,也感到失落。
他低头望去。
原先轻拍着容娇背的手,变作在背后轻轻扶着容娇。
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瞳,溢着脆弱的泪光,却有着皇宫中少见的良善。
沈陆离微微一顿,故意露出一分轻松的神色:“宫里的太医,医术都很高明。”
容娇闻言,就笑了起来:“那就好,我方才还以为他不好了,才吓成这副模样。”
有泪珠簌簌流下,在容娇嘴角的小漩中聚了极浅的一汪。
清清亮亮的,漾着喜悦。
沈陆离一愣,几乎要伸手替容娇抹去面上的泪痕。
春风吹来低低的铃铛声。
倒是不急。
是路蕤在提醒沈陆离动作快些。
毕竟他一个侍卫不穿外衫、抱着龙袍站在外头,还是挺招人注目的。
只盼着盛长福公公动作能快一些,给他再带一套衣裳。
他路蕤,堂堂的老国师嫡孙,生得英俊潇洒。
可万万不能因此丢了脸面!
“那个人好像不是宫里头的人?”容娇虽是笑了,但尚有几分余悸,抓着沈陆离衣裳的手还没放开:“是来参加春风宴的宾客么。”
沈陆离也没有改变姿势,仍是虚虚地半环住这温香软玉。
“十有八.九是的。”听了容娇的问题,沈陆离皱起了眉头:“我恐怕还要过去一趟。”
这就是最叫沈陆离烦心的地方。
他前脚刚走,后脚春风宴就有人出了事情。
他身为皇帝,必须要过去处理。
只盼着那人,不是他看中的新晋进士。
沈陆离这样一说,容娇才注意到沈陆离有些凌乱的外衫。
恐怕是匆匆赶来,加上被自己扒拉的。
四下瞧瞧,容娇又意识到自己在陆离的怀里。
“我、我先起来。”容娇咬着唇,忽地红了面,不敢看沈陆离,只急急慌慌地想要起身。
不想腿又软得很,一下子没起来,反倒更栽进了沈陆离的怀里。
沈陆离瞧着容娇一阵手忙脚乱,不由轻笑出来。
“你方才受了惊吓,先歇着缓缓吧。”看容娇有些不自在,沈陆离自己起了身,让容娇靠在墙壁上坐着。
容娇道了谢,觉得心口有些滚热。
又缓了半晌,容娇忽然想起唐公公来:“我方才是和唐公公在一块儿的,一听见落水声,唐公公也没和我打声招呼,一转头就不见了。”
沈陆离闻言,长眉一挑,心中就明了。
唐公公这样眼睛尖、极狡猾的人,恐怕是第一时间就瞧见了什么。
若是无关的人,唐公公才不会去管。
要是是与冯家敌对的人,这会子恐怕已经告到了他的面前。
可唐公公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那这起落水事件,只能说和冯家的人有逃不开的干系。
着急给人擦屁.股去了。
今日春风宴,冯家赴宴的,只有被承恩公嫌弃而丢在京城的嫡次子冯蝽。
加上那句女子哭喊的“阿蒙”……
沈陆离心中暗道不妙。
可容娇却还惨白着脸在这儿。
容娇对朋友的情绪变化格外熟悉。
看到沈陆离用手拨弄着香囊,容娇就察觉到沈陆离有些烦心。
“陆离,你有事便先去吧,公务要紧。”容娇弯了弯眉,笑道:“我自己不会有事情的。”
说着,为了叫沈陆离安心,容娇还撑着墙,想站起来。
所幸方才歇息了一会儿,容娇有了点力气,倒也勉强站了起来。
沈陆离扶了扶容娇的胳膊,容色温柔,正想说话。
却被外头的一阵喧闹给打断了。
有急促刺耳的铃铛声响起。
“皇上!皇上!”有女子在外头呼喊,嗓音中带着凄厉的哭腔:“臣女知道您在这儿附近,求求您为臣女做主,还顾蒙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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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的时间前。
路蕤将金灿灿的龙袍团作一团,塞在怀里,自己找了个视角绝佳的地方猫着——既能瞧见有无人来,又不会让旁人轻易发现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
路蕤猫在这儿,心头一半是酸溜溜,一半是着急。
酸溜溜针对的是沈陆离。
这小子……不对,皇上从小就样样比他强,唯独性子冷清,不爱搭理旁人。
小路蕤总是气哼哼地放话:“总是比我强又怎么样,我肯定比你先娶到媳妇!”
到时候恩恩爱爱,气死沈陆离!
没想到等真长大了,沈陆离在娶媳妇方面,好像还是要比他强。
毕竟他连媳妇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呢。
另一半的着急则是给了盛长福。
盛公公到底是年纪大了,腿脚居然这么慢。
沈陆离现在一时走不开,那他路蕤得去帮沈陆离看着呀。
无聊至极的路蕤开始数过路的人。
喔,这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瞧就是太医,正被个小太监拉着,被迫“健步如飞”。
这个面色不佳的小宫女生得倒是清秀。
咦,这一个身着水纹八宝裙、身材窈窕的女子,倒像是春风宴上某位大家闺秀。
就是……怎么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皇上,臣女宋玉墙求见!”
伴着一声哭啼,那女子就跌跌撞撞跪倒在他的面前。
女子仰面,是一张极端庄的鹅蛋脸。
却生了远山眉,桃花眼。
让人无端觉得,这是个妩媚多情的女子。
如今是泪流满面,让人心生怜惜。
这张脸路蕤只觉得似曾相识。
但是“宋玉墙”这名字,他确实知道的。
当年宋太傅养外室的那一场丑闻,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呢。
抬头看见了路蕤,宋玉墙不由一愣:皇上不长这样呀。
还没来得及细想,宋玉墙就揪住了路蕤的衣裳,急急地问道:“皇上在哪儿?”
路蕤虽总是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不样,可这却是生平第一次,他距离女子这样近。
还是个美人。
美人妩媚的桃花眼中,是一种狠绝的恨意与极痛的心碎:“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皇上在哪儿?”
还没有等他回话,宋玉墙一扫团起来的龙袍,立刻道:“皇上是不是就在这儿附近?”
路蕤一下子慌张起来。
沈陆离的确是在这儿附近,但是是以“路侍卫”的身份。
那小宫女也在那儿,必然是不可能让宋玉墙去见沈陆离的。
不然这谎言不就是不说而破了么。
但宋玉墙的模样瞧着就是出了事情。
依着路蕤自己的直觉,应当就是方才的落水之事。
要是拦住了,宋玉墙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皇、皇上不在这儿,皇上在紫宸殿呢。”路蕤思来想去,最后咬牙道:“这、这位宋小姐,你先松手罢,我等会儿送你去紫宸殿面圣就是。”
宋玉墙面色一变,一眼就看出路蕤在撒谎。
路蕤暗道不妙,直接摇响了镀银铃铛。
只下一瞬,宋玉墙就站起,向四周转了一圈,厉声呼道:“皇上!皇上!臣女知道您在这儿附近,求求您为臣女做主,还顾蒙一个公道!”
嗓音凄厉,是痛彻心扉后才能喊出的声音。
路蕤原想上去捂住宋玉墙的嘴,此刻却是停住了动作。
眼中是十分的不忍。
容娇一脸愕然。
沈陆离却是听得明白:这女子,就是方才大声呼唤“阿蒙”一名的女子。
他必须要离开了。
“陆离,皇、皇上,在这儿么?”容娇嗓音怯怯,环顾着四周,最后不解地看向沈陆离。
她还没见过皇上呢。
若是等会儿碰见,她估计要紧张得不行。
沈陆离的面色微微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