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八十五章 绝境

  殿辰几次启唇,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顾桥,终究,将万千翻涌复杂的思绪压下去,他轻抚他的背,笑道:“真是大言不惭。”

  顾桥也不生气,抬起脸来说道:“你可不许吃败仗啊,就算……就算要吃败仗,你也要顾全好自己,绝不能逞匹夫之勇,知道吗?守不住边关又能怎样,你其他兄弟都在金陵,你撤一撤又怎样呢?”

  如今的安胜关中,长街一片萧条,原来的十几万常驻居民已经离开了不少,可还有很多难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走了,穷苦百姓也没有条件再往腹地迁徙。在后方,是无数正在逃命的民众,以及正在遭受天灾和叛乱的大燕,殿辰若撤,整个大燕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如何撤?如何能撤?

  可殿辰知道,别看顾桥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那颗小脑袋瓜里现在什么也想不明白。

  现在并不是他跟他讲道理的时候,殿辰点头,静静地说:“好的,战况一旦不利,我就立马逃回来。”

  “嗯,我随时都收拾好行李等你。”

  顾桥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脸庞,说道:“殿辰,你有什么愿望吗?”

  “怎么这么问?”

  “我怕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所以得让你许个愿望,等你凯旋回金陵咱们再一起去做,好吗?”

  殿辰想了想,笑道:“希望你能给我生个女儿。”

  “不太可能吧,”顾桥很认真地说:“我能生都是一个奇迹了,怎还能生女儿?不行,你换一个。”

  “那就希望你一胎生三个,我们回金陵后,你每天都像沈大娘一样,天天跟我喊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啊?你实在受不了那群孩子了,就离家出走,四处流浪,最后要饭要到我的家门口。”

  “……”

  顾桥比较火大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恶毒?”

  “不过这也不可能。”

  殿辰一笑,却笑得有些悲凉,他轻轻一撇嘴,说道:“若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可能已经战死了,我若不死,绝对不可能让你再出去要饭的,那就希望你就带着我们的孩子,要饭到我的坟头吧。”

  顾桥一愣,顿时就住了口。

  说完,殿辰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扭头看向平顺,眼神一瞬变得阴郁沉静,吩咐道:“府中兵勇严加防范,你看好大门,不要让人进来一步。”

  平顺从未经历过战乱,虽然已经长大了,却还是被昨夜的动静吓哭好几回,他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点头哽咽道:“六爷…您放心…皇妃还有小殿下,呜…我一定会守好他们的……”

  殿辰“唔”了一声,扭过头说道:“桥桥,我去看看星儿,就得走了。”

  顾桥眼中一酸,站在院子里,看着殿辰苍白的脸颊,嘴角却微微地笑起来,那般苦涩,像是满满的水,一丝丝地溢了出来:“嗯,宝宝已经醒了,你跟我来。”

  两人一起进了饭厅,却看见刚才还醒着的宝宝趴在饭桌上睡着了,小嘴里淌出了口水,手里还抱着一碗甜汤。

  昨夜宝宝也被吓醒好几次,却不哭不闹,只是窝在顾桥怀里,怔怔瞪着眼睛,而今外面的喊杀声退去后,小家伙终于安心地睡去了。

  殿辰上前去,蹲下身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然后将甜汤轻轻从他臂弯里端了起来。

  这时,饭厅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小心的脚步声。

  两人都是如何警觉,同时看过去,只见是一名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破烂的小褂,梳着两个小辫子,小脸脏脏的,正趴在窗台那里看殿辰手里的甜汤。

  如今城里难民众多,可这座大宅戒严得比议事厅还紧密,也不知这小孩是怎么进入宅院里来的。

  殿辰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时,顾桥突然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那小女孩突然一乐,张开两只小手,踉踉跄跄地就跑了进来。

  小姑娘的眼睛好像葡萄一样,又大又亮,顾桥问:“你几岁啦?”

  小孩有些紧张地看了穿着铠甲的殿辰一眼,随即怯生生的说道:“我四岁。”

  顾桥问:“你叫什么?”

  似乎觉得这个哥哥十分可亲,小姑娘放下啃在嘴里的手指头,说道:“我叫星星。”

  话音刚落,两男人就微微一愣。

  殿辰深深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平静地道:“回去跟你爹娘说,以后不许叫这个名字。”

  小姑娘一惊,见殿辰沉着一张脸,突然瘪了瘪嘴,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怎么?就你家的孩子能叫星星啊?”顾桥皱起眉来,拉过小姑娘,小声地和她说话,一会的功夫,就把她逗得笑了起来。

  殿辰站在一边,看着顾桥温柔笑着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些年,就好像他和他的角色对调了一般,而他记忆里的顾桥,似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那个青渊世子,跋扈、张扬、聪慧狡猾,似乎从来也不该有这样的温柔。可在重逢后,他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或许,殿辰自嘲的一笑,顾桥本就是这模样吧,只是那时他活在了殿家人主宰的金陵而已。

  这时,小女孩突然走到殿辰的身边,很赖皮地拽着他的袖子,指着他手里还剩下大半的甜汤,奶声奶气地问:“你们还吃吗?”

  殿辰不做声,只是将手里的东西给她。

  小女孩顿时眉开眼笑,对殿辰说道:“你真好!”然后就回到顾桥身边,伸着两条瘦弱的小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边吃边对顾桥说:“哥哥,我的阿爹阿娘就睡在墙外,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话了,也不睁开眼睛,所以,我改不了名字啦。”

  不会已经饿死了吧?

  听到这里,殿辰背过身去,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顾桥心底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那副包裹在铠甲之下的削瘦身子好似弯了弯。

  男人的身姿向来挺拔挺直,可此刻,好像有一块无形的巨石正在一点点地往下压着他的肩膀,甚至骨头都发出了咔咔碎裂的声响,那是他扛在肩上的压力……

  “我走了。”

  说完,男人向外走去,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桥起身,想说些什么,这时只听见远处的城墙上突然传来隆隆鼓声,接着便有一名侍卫奔进来嘶声大喊:“敌袭!上将军,夏国再次打来了!”

  殿辰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想回过头来看看顾桥。

  只是,刚刚还冷清清的安胜突然便像炸开了锅一样,无数哭声再次飘在城池上空,混在滚石、弓箭的震响中,显得那么微小,那么无助和绝望。

  男人微微抬起下巴,大步踏出宅院,不再回头。

  当天大火在城外熊熊燃烧了一天一夜,夜间,死气沉沉的议事厅中,浑身鲜血烟尘的副将向殿辰汇报:今日一战,弓弩损坏一万多张,箭矢用去六分之一,投石机也损坏不少,虽然还能修复,可因为没有后援物资,很是困难……最重要的是,他的军队,伤亡了近万人。

  殿辰坐在案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布防图,几缕凌乱的头发从他额前垂落,遮盖住了他眼眸下的阴影。

  “上将军。”

  副将蒋青红着眼眶,说道:“若无粮草,我们定然守不住的,您先回金陵吧,属下愿留在此处,与安胜共存亡。”

  想起那个叫星星的小女孩,殿辰心里好似被划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在大燕,究竟有多少个叫星星的孩子呢?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沉寂如水,一字一顿说道:“我已经之前已经向贝南王求援了,放心,支援会来的。不计一切代价,定要守住安胜。如果我们败了,关口被打开,如今尚在路上的百姓们怎么办?至少,得让他们再跑远些。”

  夏国之前一直被大燕压得抬不起头,如今联合了贼心不死的临丹,逮到一个“趁你病、要你命”的绝佳机会后,真是发了疯一样地来攻打。

  当夜,殿辰站在城墙上,看着无边无际的铁色潮水滚滚而来,一路踏出尘烟飞溅,在烈阳下,那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杀啊——”

  “啊!”

  “夏国的兵又打过来了!”

  难民们的尖叫声骤然升起,可有那么一瞬间,殿辰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是死死盯着对方的骑兵部队,轻声下令:“弓箭,准备。”

  第三日,相安无事。

  第五日,铺天盖地的夏兵卷土重来,再一次发动了一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攻城。

  第九日,平安无事,可守城军出去布置陷阱时碰上了对方的斥候队伍,发生小规模械斗,死伤九人。

  第十二日,迎着清晨的毒辣太阳,大夏军队再一次逼近,一列接一列,连绵不绝——

  “冲啊!”

  呼喊声好似爆开的火山,呼啸而来,天地一片哀嚎,大地在脚下剧烈颤抖,骑兵团好似一座座巍峨的高山,激烈地拍打在安胜的城墙之下,一波一波地冲着。

  “准备滚油。”

  城墙数度失守,又数度被守城军用鲜血抢回来,殿辰亲自上阵,肩膀被爬上城头的敌军一刀划过,鲜血淋漓。

  千钧一发之间,他瞥见敌阵中一个飘着红缨的头盔,一脚将敌军踹下城墙后,他一瞬拉弓,瞄准,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后——

  “嗖!”

  两指松开。

  那名小将正在指挥军队搭云梯,浑然不觉即将降临的灾难,锋利的箭在一瞬间穿过层层间隙,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刺穿他的半边脑袋,热气腾腾的脑浆喷溅而出——

  “将军!”

  “退兵退兵!”

  第十八日,临丹人在城下挖掘沟渠,制造了小范围的塌方,一小面城墙倒塌下来。

  虽然殿辰迅速做了防护,但还是足足让一千多人冲进了城池,这些人全都是精锐部队,拼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尸体垒成了一座小山。

  “将军,骑军第三队全军阵亡了,第七队和弓弩营攻出了城,逼退了临丹人,全体阵亡,厢军第一小队为保护百姓全部战死,第十一小队全部战死在西城区,平民死伤五百……”

  经过战火的洗礼,如今西北城墙及附近的民房,已是一片狼藉和破旧。

  看着满目疮痍的安胜,听着蒋青的话,殿辰抿紧嘴角,仰头看着金陵方向,寂寂不语。

  金陵传来的消息称,皇帝的嘴歪了,皇帝神志不清了,皇帝不认得人了,皇帝吃不下饭了……

  听起来,皇帝好像只有一口气还在那里吊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然而皇帝却还是一日一日的熬过来了,不但没有死,据说偶尔还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来,偶尔还能睁开眼睛,喝几口参汤。

  没有人知道那具苍老破损的身体还在坚持什么,他似乎有什么心愿未了,似乎在等什么人,就那么一日日拖着,不肯死去,不肯闭眼。

  京城的气氛,也因为他而一直紧绷着。

  因为没有人有万全的把握,于是也没有人敢当先弑君发起行动,金陵紧张得好像是拉满了弦的弓箭,随便一个街边的乞丐高声一叫,都会惊起一片刀枪雪亮,就连初生的婴儿,都不敢在夜里高声啼哭了。

  然而那些消息,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遥遥而来,听在耳朵里都是冰冷的。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他微微垂下头,眉眼里隐约透着几丝疲惫,一只削瘦修长的手凑到嘴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咳咳咳——”

  放下手一看,掌心有一片鲜血。

  他们是一只孤军,没有粮草没有补给,烈日当头,守着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时间一天天流逝,敌人的攻击一天强过一天,连日干旱加瘟疫,高温再一次覆盖了这一片苍茫大地。

  绝境。

  看着瘦弱不堪的士兵,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死去,殿辰此刻竟觉得,谁当下一任新皇都没关系了,哪怕不是他也没关系,哪怕过几天他就会人头落地也没关系,至少,他的士兵此刻有饭吃了,他的桥桥,他的孩子,以后不会活在硝烟漫天的世界里……

  苍穹上扫过苍白的战鹰,那翅膀狰狞地漫过天际,遮住了毒辣的太阳。

  殿辰回过头去,看着连绵起伏睡在长街上的百姓,看着隐在城中的一方宅院,静静地说:“我总会保护你们的。”

  次日,天刚蒙蒙亮,夏国的骑兵团再一次来袭,压根不给殿辰任何喘息的机会。

  殿辰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亲临一线指挥,有一支流箭擦着他的耳侧就飞了出去,可他渐渐就失去了感觉,甚至连害怕都没有,只是平静地下达命令,机械,而精准!

  黑压压的箭雨射出,滚石落下,漫天飞蝗,一片乌黑,敌人艾草般倒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千千万万的人在他面前死去,然后在黄昏时分,转身离去。

  夏国始终无法突破他的防守,而就在当夜,城中发生了械斗。

  一名士兵在分配粮食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因为粮食本来就少,是以米粥很稀,大兵看着自己重伤的兄弟,在面对百姓的埋怨时说了句重话,竟然引得当地的难民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

  军民打在一起,士兵死亡了三十多人,百姓也有五十多人死去,近百人受伤。

  殿辰来到现场后,静静地站了很久。

  在他眼前,是倒在血泊中的一堆尸体,一群饿到极致的难民,正跪在地上,将那堆带血的面糊糊拼命地往嘴里塞。

  难民们中不知谁散播了消息,说皇家人不肯发放赈灾粮草,说朝廷已经抛弃了他们,于是,前段时间还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们,突然就开始骂他这个姓殿的人,骂他残害百姓,骂他狼心狗肺,骂他定会断子绝孙。

  他一直就那么听着,脸上没有一点别的表情。

  他想要像以前那样,温润一笑,告诉人们别怕,可是,他的嘴角有些僵硬,他笑不出来。

  在质问得不到回应之后,难民们的情绪越发激动,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石头,狠狠地砸在了男人的额角。

  “砰的”一声,鲜血顿时顺着眉毛滚落而下。

  亲卫兵们大惊,霎时将难民们隔绝开来,要寻找那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该当拉出来斩首!

  一片骚乱中,殿辰却只是走到一个士兵面前蹲下,看着他被敌人砍断的双腿,良久后,轻声道:“我们的刀,应该对着敌人,而不是自己的百姓,知道吗?”

  士兵一愣,就在这时,殿辰已经起身离去,对亲卫兵说道:“让军需官来见我,另外再让知州来见我一趟,疏散难民一事,我需要再和他商量。”

  而一刻钟后,那名亲卫兵气喘吁吁地跑进议事厅,红着眼睛,有一种绝望从他的声音里传递了过来:“将军,知州带着亲眷已经跑了,他们还带走了好几车粮食……”

  那日的阳光那般毒辣,又那般清冷,静静地洒在他日渐消瘦的脸上,他坐在椅子里,因为没有干净纱布,额上的血痂就那么凝固在了光洁的额头上。

  “报——”

  就在这时,一名青衣斥候奔进议事厅,急忙说道:“上将军,拓臻王带着青渊军队就在西边百里处,队伍后方有无数马车,都密封得很好,改着油布,应是粮食和药品!可是拓臻王却不肯过来,可要我们去接应?”

  缓缓地,殿辰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斥候。

  “呵,”他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