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七十章 他长大了

  海岸线被星星点点的百家灯火点缀着,从阁楼的窗子望出去,衬着黑夜一片安宁。

  殿辰收回视线,舒展长腿,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长条板凳,竟让他坐出了梨花高背雕花椅的味道。

  “……别动。”

  顾桥温热的指尖抚过男人的额角,撩起黑发,轻轻粘上纱布。

  盛夏的夜晚,海风并不能带走多少燥热。

  殿辰看着顾桥轻颤的睫毛,右手往他腰后轻轻一揽,将他带得向前一步,问:“我被你破相了,你要怎么赔?”

  顾桥心头跳动,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这样的深夜,再被一双如此漂亮的眼睛如此长时间地看着,要说顾桥没有一点悸动那是骗人的。

  更何况,那双眼睛的主人还是殿辰。

  “我给你处理好了,不会留疤,还能怎么赔?”

  或许再给片刻的时间,便能辨明心头那抹模糊的预感,可是,顾桥直觉认为立刻离开才是上选。

  他转身,伸手抬起托盘就往后走,一边说:“你也看见了,我手头很紧。”

  殿辰缓缓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阁楼,虽然狭窄,却收拾得干净规整,便漫不经心地道:“确实。”

  顾桥:“我穷到快吃不起饭了。”

  殿辰挑眉:“哦,厉害。”

  顾桥:“……”

  他终于不得不明示:“药钱十两,手工费十两。还有,那口锅十两。”

  结果却是挖坑给自己跳,只听殿辰的嘲讽从背后淡淡地传来:“哦,那正好我还有些头晕,今晚先在你这儿住了,明天你还能多结一个看护费十两。”

  顾桥回身,面无表情地道:“你干嘛不去住客栈?”

  得到的回答却是:“我所有的钱都被人拿走了,你说呢?”

  顾桥一噎,心想此人如今竟也变得说谎不打草稿了,大燕六皇子,堂堂上将军,竟连一间房都找不到?

  但此时想再多都已经晚了,殿辰虽是第一次来,却放松随意得仿佛回到自己的家,起身就向内室走去,说道:“帮我找件换洗中衣,天太热,我不沐浴睡不着。”

  男人的语气太过自然,只在刹那间,顾桥有些恍惚,真觉得他们还在世子府一样,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转身要去翻找。

  直到走了两步,顾桥才陡然醒悟过来,猛然回身,只见殿辰已经撩开内室帘子,一双修长漂亮的眼睛在灯火下更显得幽深异常,嘴角微挑,仿佛心情不错。

  “顾桥,你现在可贤惠多了,以前跟疯子一样。”

  顾桥一怔,恨不得将男人从窗子一脚踹出去,恼火地道:“我给你钱,你出去住。”

  “这么大方。”

  殿辰嘴角一笑:“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手头很紧?”

  “反正你不能睡在这里。”顾桥语气不善,兀自就去找钱。

  “理由?”

  “这里是我家,不接待外客。”

  话音刚落,殿辰的表情陡然冷下来,声音低凉:“外客?别忘了,我可是你恩客。”

  “你!”

  顾桥恼恨地回头看过去,只见殿辰一条长腿已经跨过了门槛,却杵在那里,没有再向前。

  而阻住他步伐的,不过是一个婴儿。

  “咿呀咿呀,哟…”

  宝宝抬起脸,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忽然就不呢喃了。

  殿辰注视着床上玩着小脚丫的孩子,略薄的嘴唇抿得很紧,下颌线也绷得很紧。明明温暖的烛火就在他那一侧,可他却仿佛被冻住了一样,那拉住帘子的手指甚至还有些僵硬。

  床头放了一个小风车,五彩的颜色,那是宝宝的心爱之物。

  片刻后,那只胖乎乎的手将小风车抓了起来,缓缓朝向殿辰,仿佛在邀请他一起玩。

  “……”

  一阵柔软的夜风吹来,顾桥突然心头发酸得直想流泪。

  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宝宝吃的苦一点都不比他少,可从来都是不哭不闹的。那么点个小家伙,就好像能知道顾桥在一个人扛一样……所以,他不哭闹。

  因为他是他小小世界里的全部。

  他若垮了,他就以为自己再没有人能依靠了,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顾桥深深地呼吸,平静下情绪后,终究是转身去准备衣物和热水了。

  哪怕就一晚也好,他不想再去考虑那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的谨慎、猜疑、审时夺度、以及其他情绪……

  殿辰貌似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在床边坐下后,很久都没动作。

  直到宝宝将风车塞进手里,他才似乎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将风车绕过那颗扎了小揪揪的脑袋。

  气流掠过,风车转出彩虹一般的颜色,宝宝开心地发出惊叹:“哇……”

  炉子里的炭火“呲呲”的响,顾桥站在灶台旁,只觉心底是久违的安全——只因他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不经意间,宝宝就会从床上掉下来。

  这份心酸,是他长久以来唯一的力不从心。

  没有独自带过孩子的人,大概不能体会他当时坐在满是糊味的阁楼里时,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但今天,他就像一个粮草充足的将军一样,只管往前冲便是。

  热水没一会儿就准备好了,顾桥撩帘一看,只见宝宝躺在床上,显然已经和殿辰混熟了。

  他举起一只小手,眼睛一瞪,殿辰就俯下身亲了亲那白嫩的掌心:“唔啊~”

  宝宝喜欢这样夸张的声音,又兴奋地举起另一只手,殿辰照做,又亲了亲手背:“唔啊~”

  “咯咯咯~”宝宝笑开,立马抬手指向自己的眼睛,亲亲,然后就是鼻子,亲亲,眼睛,亲亲,额头……

  顾桥望了良久,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声音竟然也变得软和了:“过来洗吧,注意额角伤口,别沾水。”

  或许真是太久没对殿辰用过这样的语气了,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而殿辰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一时没搭话,轻轻将风车放在宝宝旁边,这才转过头来看他。

  这一瞬间,顾桥以为殿辰会说点什么,然而男人只是顿了一下,就起身道:“好。”

  夜色深浓如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点了温暖的灯,顾桥去将宝宝抱起来,正要哄他睡觉时,只听见男人唤了他一声:“顾桥。”

  “嗯?”

  殿辰撩开帘子,漆黑幽深的眼睛迎着烛光,低声道:“我沐浴的时候,你别跑,我不想出来后看不见你…”

  顾桥嘴唇微张,却不知如何回应。

  见状,男人轻轻一摆手,闷热的风将他的墨发微微吹乱,下一秒那修长身子便消失在了帘子后了。

  没一会儿,就有“哗哗”的水声流过。

  顾桥的心仿佛也被浸泡在了温水里。

  曾经在弘福寺,顾桥借了殿辰的中衣穿,今晚却正好调换了角色,老天仿佛和他们开了个玩笑,在某些事情上,他变得越来越像以前的他,而他亦是。

  他走出了那座黄金牢笼,而他走了进去。

  ……

  “宝宝好像睡着了…”

  沐浴完后,殿辰盘腿坐在床上,一身尺寸略小的洁白中衣,将修长的骨身勾勒得更加清晰。

  顾桥拿了块吸水的毛巾,坐在他身后,替他擦拭着湿润的墨发,说道:“那你将他放在里面。”

  殿辰却舍不得放下,只是回头压低声音道:“宝宝叫什么?”

  额,顾桥有些别扭:“我不告诉你。”

  重逢后,殿辰总是似笑非笑地望着顾桥,带着可疑的嘲讽和揶揄。

  而此刻回过头时,顾桥只见男人眼底墨色流动,唇边有极浅的笑意,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笑:“顾桥,你那点文化程度,是取不出来好名字?”

  顾桥:“……”

  他一把将毛巾甩在殿辰脸上。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仿佛以前那种温润如玉的表情才是最适合殿辰的,又或者冷冷清清的沉默也行,哪怕是暴怒时的牙关紧咬,也总好过像现在这般,有时竟让顾桥恍惚觉得自己在与一个二流子说话。

  可貌似很久之前,顾桥就隐隐觉得殿辰若非久居弘福寺,必然是纨绔协会的一员……

  于是,不得不再感慨自己这张破嘴。

  等到顾桥洗完宝宝的衣服,再检查了一遍门窗回来后,殿辰和宝宝都已经睡下了。

  油灯被吹灭,却还有床头一根蜡烛发出橘色的光亮,男人的侧脸则安静地隐在昏暗的阴影中。

  这一刻,顾桥突然有些发愣。

  本以为真会就那样永世不见,一直到最终各自放归人海,可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先是之前的宿醉放纵,然后,此刻男人又再度睡在了他的床上。

  唉。无解。

  最终,顾桥还是在另一侧轻轻躺下来,屋里太安静,耳边只有两个平稳的呼吸声,一个是宝宝,一个是宝宝的父亲……

  顾桥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不过到了后半夜,忽然有温热的气息袭上后颈,细密缠绵。

  他哼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身体本能地往里挤了挤,生怕压到宝宝。

  可身后的人不依不饶,只短暂停了片刻便再度贴过来。

  顾桥终于渐渐清醒过来,屋内漆黑一片,一点光都不透,他感觉到了殿辰的呼吸近在耳旁,那样清晰分明,低低回荡在夜里。

  而同样清晰的还有男人的吻,细细密密,在黑暗之中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地落在顾桥的颈边,带着清冽的药草气息……

  顾桥低喘了一声。

  发觉他醒了后,男人握紧了他的手,低沉地道:“上回就发现了,你身上有股奶香味儿…”

  顾桥:“……”

  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终于还是小心眼地嘟囔:“你不是嫌我不干净吗?”

  “你不提我还忘了这事儿了。头牌儿,你以后若再敢有卖身的想法,就等着头被拧下来,煮进蛋花汤里吧。”

  “……”

  “当我是个摆设?”话音刚落,顾桥被一把翻过去,男人吻上他的唇,狠狠地厮磨:“别把骨气用在这里,缺钱管我要。”

  顾桥有些喘不过气,双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却依然呛道:“把你的钱都留给南肃吧,我可以自己捡垃圾吃的,哈哈好吃得很!”

  殿辰:“……”

  按照他的脾气,其实现在就可以提着顾桥下楼去,真的捡点垃圾给他吃,可他牵动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似乎找不出恰当的语言。

  之前顾桥烧水时,他抱着宝宝转悠的时候,翻出了一个抽屉里的匣子,随意抽了一封书信来瞧,只见上面写道:

  十月初九,阿尧,今天我捡了好多蘑菇啊,明天不用饿肚子啦。你看见了吗,我现在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啦。

  十月初十,味道不错。

  十月初十,蘑菇中毒,还好宝宝已经生下来了。

  十月十一,应该没烤熟,我重新弄了一次,果然更好吃了。

  十月十一,那个,蘑菇中毒……

  当时殿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忽然就有酸意在他一时不差之下,钻进了发胀的眼眶。

  写下这文字的男子,曾经他叫南肃啊……

  良久的沉寂过后,殿辰将他一把揽进怀里,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顾桥,你知道吗,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将你当成了一个大人…”

  曾经,顾桥时常在痛苦和无助中难寻出路,就像庙里那替代了香火的树枝,一边祈求救赎,一边徐徐燃烧,可是,比起神灵的宽慰,他更想扑进他怀里痛哭一回。

  其实,他不是长大了。

  他只是没有再做回小朋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