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五十八章 让你眼红

  此时晨雾尚未散去,能见度极低。

  吆喝声,赶马的鞭子声都收敛了,异常轻微,就仿佛今日的金陵也在沉默送别南肃。

  两人并排行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北城门,南肃扭过头去,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仍旧是那样俊朗,修长的眼,高挺的鼻,只是眉心笼着一汪挥之不去的灰气。

  南肃开口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化作一丝轻笑,溢出唇角,也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笑什么?”

  人还是那个人,但突然就变得冷冽十分,男人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烦和他站在这里一样。

  “没什么。”南肃摇了摇头,仍旧是笑着说道:“只是没想到离开金陵前能再看见你。”

  殿辰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晨雾将他的脸笼罩得飘忽不明,也一并柔化了嘴角的讥讽:“也是碰巧遇见。”

  不是来送自己的吗?于是,南肃不得不问:“那你来这干什么?”

  殿辰给了他一个无比准确却有无比含糊的答案:“办事。”

  “哦。”南肃点了点头,说道:“那办完了吗?”

  “恩。”

  然后,两人就站在原地,谁也不再说话。

  这段时间以来,殿辰骤然入主军营,南肃在世子府,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

  比如,得知殿辰真的接下了十万军队虎符,准备去北方平乱的消息时,南肃就很吃惊,因为男人的性格向来内敛温吞,更不屑于争强好胜,而这一次的作风却与以往大相庭径。矛盾就在这里,男人曾说过争夺太子之位是为了他,可如今他们已然破裂,为何又还要如此锋芒毕露?

  南肃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问道:“你还是要坐上那个位置,对吧?”

  “嗯。”

  “为什么呢?”

  “为了以后让你眼红。”

  殿辰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熟人见面问“你吃了吗”一样自然,南肃却呆住了,他傻傻地看着殿辰,似乎想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到另一张嘴,来证明刚才的幼稚话不是男人说的一样。

  谁料,殿辰目光缓缓移过来,变本加厉地说道:“南肃,你想象一下,几年后你成亲了,生的小孩长得很丑,你夫人并不是你很喜欢的人,你每天回到家中对着那个女人,没有沟通的欲望,小孩每天撕你的公文,还不听话,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说一句,哥哥,我相信你。”

  南肃:“……”

  所以,后悔有用吗?

  只听殿辰立马说道:“但后悔也没用了。我将你送回青渊,只不过是将我对你的爱完成而已,以后你是死是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并且,你最好祈祷我不能一帆风顺,不然我得势后,还是那句话,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南肃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见他似乎有些不信,殿辰冷笑一声:“记好了,以后我哪天不高兴了,三天两头就带兵去青渊晃。什么叫土匪进村,什么叫强盗掠夺,我会让你深刻理解,会让你这个拓臻王这辈子当得刻骨铭心,更会让你后悔自己曾在回青渊的路上,丢下了我……”

  若说前面的话直让南肃发愣,可这最后一句,终究使得他的喉间含上了浓烈的酸楚。

  “对不起,”其实并没有打算抱歉的,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马后炮没有什么意义,可此刻他静静地看着殿辰,还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用了。”

  “我知道,”南肃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但不管怎样,我能回青渊都是托你的福。”

  “哼——”

  殿辰冷哼一声,路旁的碧树上坠落了即将凋谢的樱花,香风细细,幽幽而来,像是一汪浮云。

  “王爷,该启程了。”

  伙计远远地喊:“不然今天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了。”

  殿辰也没出声,静静地站了许久,似乎有些不喜这样压抑的气氛,他转身就想走。

  “殿辰!”

  南肃突然叫道:“宝宝你还要不要?”

  “随你。”

  殿辰冷冷的答道,地转过身来,沉着脸说道:“连你我都不要了,我还要宝宝吗?”

  南肃怔了怔,心里有些酸楚,却又觉得男人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谁也怨不得。

  “南肃,希望你回青渊褪下面具后,能过上你想要的日子。”

  殿辰说完转身就走,就好像今天确实只是一场偶遇一样,却也不想自己平时偶遇别人时,到底是不是这样多话的性格。

  南肃叹息一声,朝马车走去。

  “对了,如果哪天成亲了,记得给我发喜帖啊。”

  一个阴冷声音突然在南肃背后响起,殿辰猛地回过头来死死瞪着他,一副心狠手辣的表情。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路尧沉默着看向了南肃,南肃深深一叹,只觉胸口仿佛郁结了一口浊气,同时又有些迷茫,最后,也只是静静说道:“启程吧。”

  阳光穿透晨雾,落在了前方的官道上。

  熏暖的风顺着微微飘起的车帘吹进来,像是母亲温柔的手指,南肃撩帘看去,只见天空一片澄碧,隐隐有高飞的鹰遥遥而去,穿越云层,远离尘埃。

  他想要回头看看金陵帝都,可思虑片刻后,最终还是放下了帘子——不必再回头看了。

  他靠回软垫上,只是拿起几本治国的书,认真翻开。那些落下了很多年的功课,如今都要一一捡起来,毫无疑问,这是个巨大的工程,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好青渊的王,正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好一个小生命,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最起码,他终于回家了,有母亲还有姐姐能陪他一起……

  所以,一切他都不后悔。

  马车一路向西北而行,沿途只见高涧溪流,草木繁盛,青松茫茫,都是与金陵不一样的景色。

  南肃的心情不知不觉也跟着开阔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风,只感觉肺里的浊气都随着呼吸被吐出,身体也轻了几分。

  到了四月底,终于到青渊地界。

  可越接近家乡,南肃又越近乡情怯,不由数着手指再次向路尧确认:“大姐姐家有两个孩子了,二姐姐也已经怀孕了,是吧?那我准备两个红包就够?”

  连日的奔波让路尧的脸色还是有些灰白,他轻垂下睫毛,点了点头:“嗯,其他的表兄妹,王爷以后再认不迟。”

  “好,”南肃有些紧张,又兀自说道:“母亲和姐姐们总归是女子,不便出门,回头我让李胖儿送些玉器首饰过来吧,金陵的样式总归要比青渊时兴的。”

  路尧只是摇了摇头:“不必,府中什么都有。”

  “额,好吧。”

  良久,南肃才勉强同意了。

  他靠在软垫上,本想再看一会儿书,却觉得精神越来越不好,稍稍劳累就会疲倦得想睡觉。四个多月的身孕,加之一直素食,他竟然也成了半个病秧子,很多时候躺在马车里,他都觉得浑身无力,有时甚至会怀疑这具身体还是不是他的。

  好在他不用再拼了,一切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皇帝的逼迫,不再有深夜的噩梦,不再有诡异莫测的博弈,他的心终于平宁下来,像是一方湖水,波光粼粼。

  “阿尧,你说,我该留下这孩子吗?”几天后,南肃突然这样问。

  闻言,靠坐在马车一角的路尧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向南肃,并没有说话。

  意识到这问题似乎问错了人以后,南肃陡然静了下来,微微低下头,睫毛扑闪扑闪的。

  过了很久,他才又抬起眼睛看过去,说道:“我觉得应该留下吧,殿辰身子本来已经被调理得差不多了,却被我一碗汤药又打回原形,他还要去边塞打仗,万一有个不测,我该当给他留个血脉……”

  说到这里,南肃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路尧的表情有些奇怪。

  清秀侍卫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踌躇不定。他脸上的表情,让南肃觉得他既像在走一根钢丝般小心翼翼,又像背负了沉重债务般举步维艰。

  但最终,路尧只是缓缓别过脸,说道:“这是王爷自己的决定。”

  南肃微微一笑,白玉脸颊上泛出柔和笑意:“那你先不要跟我母亲说,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瞒一天是一天吧。”

  路尧点头,转移话题道:“一盏茶后我们便到王府,我先让人去通知夫人她们。”

  入青渊城时已是深夜,三更的更鼓突然敲响,从遥远的长街上传了过来,南肃觉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飘渺,不真实的,发颤的:“这大晚上的,母亲和姐姐她们真的都在等我吗?”

  路尧还未言语,马车忽然一顿,只听伙计打起了精神说:“王爷,路侍卫,咱们到王府了。”

  青渊早晚温差大,南肃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貂翎长衫,外披雪青薄披风,越发显得眼珠漆黑,发色如墨。

  他深吸一口气,钻出马车看去,只见眼前一方低矮的灰墙中镶了一扇红漆木门,并不是想象中的豪门阔院,甚至,连牌匾都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

  南肃有些疑惑,可一看见那个站在台阶上被奴仆簇拥着的女人,他的疑虑登时全部被打消了。

  那是他的母亲曾氏,虽然几年未见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曾氏斜梳螺髻垂步摇,额前束有青渊女子特有的珠坠,眼中泪光晶莹,登时迎上前,拿帕子沾着泪水,唤了声:“肃儿……”

  南肃突然有些愣,一双深邃的眼也有些发酸,他嘴唇颤了几下,陡然想起该下车给母亲行礼,于是就用略略带着鼻音的嗓子先“嗯”了一声。

  “嗖——”

  然而,就在他低头扶住车厢之际,忽然从身后探出一只手来,用一块帕子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南肃一怔,下意识地要挣扎,却只觉脑袋一阵晕眩,转眼四肢便没了一丝力气,拼尽全力回过头去——

  “阿尧…?”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纷杂,南肃身子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喉间发出震惊含糊的呼救,可两腿无力地蹬了两下后,他最终还是软软倒进路尧的怀里。

  最后一刻,他看见母亲走过来,听见她对路尧说:“这些年辛苦了。”

  ……

  四月三十,阔别家乡十八年的拓臻王南肃回属地后,在青渊城祭祀先祖。

  他齐肩头发全向后梳去,露出光洁额头,左耳一根墨蓝穗子,穿着纯黑九彩锦服,腰缠金章紫绶碧玉腰带,走上高台时,整个人看起来仪态万方,又透着几分庄重古朴,让人不敢逼视。

  高台由三百六十六阶白玉阶所铸,南肃站在上方,下面是万千跪伏的青渊子民。

  “爹,您看见了吗,儿子站在这里了。”

  南肃缓缓回身,俯视着整个青渊城时,眼角忽然湿润,就在这时,册封的王号突然齐齐奏响,像是万千头犀牛同时长啸:“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