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85章 尸体

  阮灯死了。

  这是傅初霁苏醒过后,在太平间亲眼看到的尸体。

  肉身表面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的面部已经辨别不出五官,甚至腹部还有一道凸起的弧度。

  当医生把白布盖过尸体头顶时,傅初霁还处于不敢面对现实的惊骇当中,泪水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竟然一滴都无法涌出。

  白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太平间,与僵直着身体的傅初霁和梁云渡不同,他已经双腿疲软到跌坐在地,哭着咒骂傅初霁:“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根本不会想着一个人开车去环海公路散心,更不会出事了!”

  “对啊,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要不然灯灯也不会拼命想要逃离你了。”梁云渡吐出状似不经意的责怪,同样重重砸在傅初霁心上。

  傅初霁呆怔在原地,表情空白地看着病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对他们的指责显得格外麻木,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和阮灯尸体的独处空间。

  白竹捂着脸,故意将哭声放大,梁云渡顺势扶他站起来。

  他借着起身的动作悄悄对梁云渡说:“咱们这样刺激他会不会起反作用啊?”

  “很难说,他现在连哭都不会哭了,咱们更得提高警惕。”梁云渡迅速低声对他说完,抬高音量安慰道,“小白,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得尽快为灯灯处理后事。”

  白竹偷偷瞥了一眼傅初霁仍然面无表情的脸庞,抬手示意梁云渡别扶着自己。

  他拿出浑身演技,跌跌撞撞地站到傅初霁身旁,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男人听到他强忍着的抽噎声,终于将麻木的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

  白竹用手背擦去不停滑落的泪水,哽咽道:“咱们一直在这里哭也不是办法,尽早给他火化了吧,也别弄什么复杂的丧事了,毕竟咱们都不想让小阮的肉体继续在人间受苦。”

  傅初霁的眼睛是目前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活动的器官,听到白竹的话后,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的他转了一下眼珠子,喃喃道:“你说得对……说得对……不能让他的肉体继续在人间受苦了。”

  他抬起机械般的手臂从口袋里掏出电话,联系了最近一家殡仪馆,之后整个人就又陷入呆滞当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阮灯的“尸体”。

  梁云渡轻轻拍了拍白竹的背,白竹便逐渐将哭声减小,直到彻底消失不见,留给傅初霁和尸体寂静的独处时间。

  从殡仪馆到回家的路上,几人的心境遭遇比做了一场噩梦还要恐怖。

  毕竟短短一天内发生的意外太过突然,只有知道真相的三人私底下交换明了的眼神,可还是被傅初霁行尸走肉一样的状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他会在众人都不留神的情况下殉情。

  罗屹推着傅初霁走进四合院内,他的怀中抱着骨灰坛,空洞的双眼目视前方,忽然在进入客厅的前一秒喃喃自语道:“对,我得去青草沟给你收拾行李,我这就去。”

  背后几人面面相觑。

  罗屹首先反应过来,将轮椅掉转方向。

  景罡抹了把脸,一声不吭到门外取车去了。

  前往青草沟的路上同样安静得可怕,傅初霁抱着骨灰坛自言自语,说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会儿是道歉,一会儿是告白,仿佛怀里抱着的是阮灯柔软的身体,而不是冰冷的骨灰。

  白竹紧张的视线时刻黏在傅初霁身上,梁云渡怕他会露馅,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青草沟社区内无法通行车辆,他们一行人就拿着纸箱和袋子步行前往阮灯的住所。

  路过单元楼下的小超市时,老板娘王玉虹对这一伙人惊奇地探出头来:“小阮他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坐上轮椅了。”

  罗屹及时拉起傅初霁腿上的毛毯,将骨灰坛挡起来。

  白竹笑着打圆场:“王姐,没什么大事,他下楼梯没注意台阶,不小心摔下来了。”

  “哎呦,年轻人上下楼梯可得小心些。”王玉虹没多想,紧接着说,“对了,小阮这是要搬家吗?我见他好久都没回来住了,小电驴停在楼下也一直没充电。”

  几人不约而同地噤声了。

  傅初霁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犹豫了几秒,从苍白双唇中吐出的话语轻得一下子就飘向云端:“灯灯回家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他身体不舒服,没来得及跟王姐道别,还请见谅。”

  王玉虹听到阮灯一切安好,便笑着摆摆手,爽朗道:“这有什么见不见谅的,谁还没个急事了,俺们这里要啥没啥的,小阮身体不舒服那就得回家好好养着,你这个当哥哥的可要照顾好他啊,别再让他瘦得跟个小猴子似的了。”

  傅初霁看着王玉虹脸上友好的笑容,捧着骨灰坛的双手用力到暴起青筋。

  所有人都对阮灯很好,唯独他是个恶魔,一步一步把阮灯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竹见状赶紧牵住王玉虹的双手,乖巧笑道:“谢谢王姐这么挂念我们家小阮,我回去一定告诉他!那我们就先上楼替他收拾行李了,等收拾完了我下楼跟您谈退租的事情。”

  “行啊,你们快去忙着吧,姐看着你们一群年轻朋友关系都这么好,可真是羡慕啊。”

  王玉虹招呼着他们走进单元楼内,便回自己的小超市继续守着了。

  傅初霁由罗屹背着抵达阮灯的房间,这里充满阮灯的生活气息,有他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收的提拉米苏原材料,有搭在床边等着晚上回来穿的粉色睡袍,还有堆在水池里没洗的碗筷,到处都是阮灯临走之前留下的痕迹。

  傅初霁坐在窗边愣神,眼神木然地看着在房间内四处忙活的几人。

  他们就像开启加速特效,在他眼前快到留下一片残影,所到之处皆有阮灯活动过的影像。

  直到屋内迅速收拾干净,罗屹和景罡先行下楼整理行李,白竹站在料理台前,眼神复杂地看向傅初霁。

  “我发现一个东西。”

  傅初霁的眼珠再次转了转,迷茫地看向他。

  “你过来看看。”白竹走过来推动他的轮椅,把他推到料理台旁。

  只见一个蛋糕盒安静地坐在料理台角落里,白竹将盖子打开,傅初霁看到里面是已经发霉的提拉米苏,软趴趴的不成形状,摊成一坨难看的固体散落在垫片上。

  “灯灯……呜——”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傅初霁左眼中涌出,紧接着无数颗泪珠从他脸颊滚落。

  他的喉咙中爆发出悲凉的哭腔,进而转变成哀嚎,剧烈的抽噎哽在喉咙中,将体内缺乏的氧气挤压得更为稀薄。

  “灯灯……我……这是你给我做的……生日蛋糕……”

  傅初霁捂着心脏缓缓躬下脊背,缩成一团的肩膀颤抖不已,与他崩溃的哭声一起抽动着。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他过生日了,也再也不会有人爱他了,而他也只能为阮灯冰冷的坟墓献上一份自己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用以寄托思念。

  那些想要陪阮灯一起度过的孕期时光,买好的滋补品和妊娠油,还有孩子的爬爬服和小鞋子,以及不确定孩子的性别,所以将婴儿房装修成阮灯最喜欢的薄荷绿作为惊喜礼物……等等一切有关于未来的幻想,都不作数了。

  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挚爱。

  傅初霁几乎哭到昏厥,意识不到自己是如何下的楼,又是如何恢复麻木,与梁云渡一起待在楼下。

  直到一根点燃的香烟塞进他的双唇间,他已经戒烟许久,机械性的吸食动作令香烟抵达肺部,尼古丁刺激着大脑产生眩晕。

  就算梁云渡的声音近在咫尺,眩晕导致傅初霁听起来像是隔了一层大海的噪音:“你得好好活下去,先把阮家父子俩的心结了却,把美翔娱乐的收购案解决了,知道了吗?”

  傅初霁用颤抖的手指夹住香烟,缓缓吐出一口烟气,在消失的烟雾中模糊看到阮灯的面容。

  他的耳边明明是梁云渡的声音,阮灯却开口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梁云渡看着他神情恍惚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多少,继续试探着劝说:“同时还要调查清楚车辆失控的原因,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所有事情结束。你要振作起来,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做,你得为了灯灯好好活下去,知道了吗?”

  傅初霁抽着烟不作回答,他在吐出的烟雾中眷恋阮灯的笑颜,直到一根香烟燃尽,仅此一次的幻想彻底破灭。

  他抬头看向黄昏时红得灿烂的火烧云,感慨老天爷真是残忍,怎么连一丁点小雨都舍不得为阮灯滴落。

  他叹息着吐出轻飘飘的三个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