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72章 新年快乐

  阮灯纵然对父亲有千丝万缕的想念,可是一想到那些被阮栩谦伤害过的人可能也失去了家人,他的泪水便戛然而止,悲伤到极致就再也流不出来了。

  他擦干净泪水,魂不守舍地走出书房,等到回过神来时脚步已经停在主卧门前。

  阮灯心里突然产生另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推开房门,刻意忽视掉屋内与他临走之前别无二致的摆设,径直走到傅初霁睡觉一侧的床头柜旁。

  他蹲下身,回想起四年前那出意外目睹的画面,凭借直觉直接拉开第二层抽屉。

  抽屉内摆放整齐的药盒像四年前那样,再次给予阮灯强烈的视觉冲击。

  明明视线内全部都是治愈视觉的白色包装,他却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这么多药啊……”

  阮灯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对傅初霁存有怜悯之情。

  不是他想要普度众生皆苦的怜悯,而是无条件、无底线纵容唯一挚爱的怜悯。

  他知道这些心理疾病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早在傅初霁年幼时期就在他心里扎根发芽,这么多年一直靠吸食他内心的阴暗情绪苟且偷生。

  有时傅初霁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做出过火的行为伤害阮灯,这些阮灯都不曾与他真正计较过。

  他真正谴责过的,都是傅初霁明知道踏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会付出什么代价,却还是义无反顾拉着他共同堕落的愚蠢行为。

  这些被傅初霁冠以“深情”名义的伤害足够阮灯一辈子不再回头,永不说出“原谅”二字,可阮灯还是在他求得原谅的途中没有彻底狠下心来,软硬并施教他如何爱自己。

  阮灯心里跟明镜一样敞亮,深知这些诞生于精神错乱中的冲动行为并不是傅初霁闯下弥天大祸的托词,这个男人能聚起重新追求他的决心,难不成还攒不下不想伤害他的决心吗?

  只不过都是傅初霁想要达成目的的狠毒手段罢了。

  阮灯一遍遍为他找理由开脱,除了爱到无可救药,还有悲天悯人的性格从中作祟。他每次看到傅初霁讨要爱意的可怜模样,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傅初霁这些年遭受过的种种苦难。

  就连路边乞讨的野狗都能讨到一口饭吃,傅初霁只有他了,他不施舍点爱,傅初霁该怎么活下去?

  可是怜悯解决不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他的心软并不能唤醒傅初霁大部分的良知,反而又变成从前那样,成为纵容他犯错的工具。

  每一次纵容,都是在埋下一颗在将来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傅初霁的脾性不同于寻常野狗,几记闷棍就能让狗听话的道理,用在他身上却不会有太大效果,反倒让他更加惦记给他闷棍的人也曾给予他爱与希望,从无尽的痛苦中激发出更为强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阮灯在下楼时,内心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恐怖的凉意。

  当他意识到傅初霁嫁给阮栩谦的真正目的时,蓦地发现自己与傅初霁之间存在一个至今仍未解决的致命问题——

  别的野狗想要组成一个家庭,首先想到的是要努力让自己成为家庭中最棒的成员,但傅初霁组成他们小家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斩草除根,控制他的人身自由,让自己成为家里至高无上的主人。

  阮灯想要驯服他,就绝对不能让他骑在自己的头上,无论是心理关系还是家庭地位。

  “结束了吗?”傅初霁看到阮灯走来,把最后一勺鱼食投进鱼缸内,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鱼缸,“你以前说里面太空旷了,我就又买了好多条小鱼放进去,你以后想看鱼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家看。”

  “我其实……不喜欢看鱼。”阮灯在傅初霁期待的目光中,朝他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

  他才不相信傅初霁有这个闲情逸致鼓捣鱼缸,说不定又是找罗屹弄的这些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向他展示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坚定决心。

  “那就不看了,这些小东西放在电视旁边倒是挺养眼的。”

  傅初霁为了能在今天留住阮灯,昨晚一夜没睡,睁着眼从天黑熬到天明,编了八百个话题和借口。

  当他看到阮灯拿起搭在沙发上的羽绒服时,变戏法似的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游戏光盘,讨好地笑着:“灯灯,现在回去时候还早,我陪你打会游戏吧,上次我们才通关了第四章 。”

  阮灯看到他最爱的双人游戏出现在傅初霁手上,及时遏制住想要回忆曾经美好画面的冲动,摇头道:“不了,我要回家包饺子,早点吃完饭,早点上床睡觉。”

  “在家里也可以吃水饺呀,你想吃韭菜鸡蛋的还是猪肉玉米的?我给你包。”傅初霁想把羽绒服从阮灯手中扯出来,动作卑微又小心。

  阮灯赌气似的从他手中抢回羽绒服,把衣服团成一团抱在怀中:“我不想吃坏蛋包的水饺,里面的馅儿是黑心的。”

  “在家过年吧,至少大年三十这一天让我好好照顾你……求求你了。”

  傅初霁最后四个字说得卑微又小声,砸在阮灯心上引起不小的回音。

  看着这么高大的男人卑躬屈膝在自己身边缩成一团,湿润的眼睛里写满可怜,阮灯叹了口气,认真道:“奖励归奖励,主人心情好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给坏狗奖励。可是这一段时间的考核你我都心知肚明,除去那场意外,你的种种表现都没有让我十分满意,七分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极限了。”

  阮灯握住傅初霁的大掌,让他拍拍他自己的心脏:“就像刚才我说我不想在家过年,你找了一堆借口留住我,这种道德绑架的行为你想让我给你几分呢?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我能给你几分?”

  傅初霁的掌心隔着皮肉感受到焦躁跳动的心脏,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不管能得到几分,如果耍赖皮的方式能让你多看我几眼,我不介意永远不及格。”

  “你看看,你又这样,遇到问题总是不往积极的方面考虑,一碰到挫折就开始想着耍赖皮、走捷径,就是不用正儿八经的方式解决问题。”

  阮灯无奈极了,他想到一个词叫“不忘初心”,好好一个褒义词,用到傅初霁身上就成贬义的了。

  傅初霁听完这番话,收起脑中乱窜的邪恶想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温柔:“那不留在家里了,我们一起去福悦轩吃年夜饭吧,就当圆了我们这些年一个遗憾。”

  “遗憾?”

  阮灯一听到福悦轩,心头的确涌上一股莫名的遗憾。

  傅初霁低头笑了笑,应声道:“高考结束后,我说要带你去福悦轩吃松鼠桂鱼,那时你有同学聚会要去,答应过我以后单独陪我一起去,但是后来我们一直没去成。”他看向阮灯逐渐顿悟的双眸,接着说,“还有你逃跑的那天,我说从美国出差回来后要带你去福悦轩吃饭,但是后来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好啊,好久没吃福悦轩的松鼠桂鱼了。”阮灯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和傅初霁之间有数不清的遗憾,原来简简单单一顿聚餐都能迟到这么多年。

  大年三十的福悦轩可谓是热闹非凡,店内放着喜气洋洋的春节歌曲,每桌都聚集着欢度除夕、迎接新春的客人,欢笑声与传菜声络绎不绝。

  阮灯和傅初霁没有坐包间,毕竟能在大年三十预约到福悦轩位置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们不必担心坐在大厅内会有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店内阖家欢乐的氛围衬托得他们这桌更加沉闷,阮灯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率先将筷子伸向松鼠桂鱼。

  当细腻的鱼肉混合着酸甜酱汁弥漫在唇齿间时,阮灯抬头看向温柔注视着他的傅初霁,从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会如此遥远。

  他们两人之间错过的岂止是这一盘念念不忘的松鼠桂鱼,傅初霁的步步紧逼和阮灯的沉默不语构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遗憾,从阮灯的十六岁横跨至今,填满两人难以言喻的苦痛岁月。

  要是傅初霁能再多付出一些耐心和温柔就好了。

  要是阮灯能早点表明心意,不要畏惧爱情就好了。

  要是……

  可是人生中每一个分岔路口都存在不同的结局,哪有那么时间等着你研判分析每一个路口可能会遇到的难题。

  遗憾就遗憾吧,以后别再留有遗憾不就是了。

  阮灯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用惊人的治愈能力扫去周身的阴霾,顺手夹了一块爽口的泡椒鸡递到傅初霁唇边。

  看到男人愁眉苦脸的表情,阮灯忍不住笑着逗他:“你是不是傻呀,如果不是喜欢你喜欢到昏了头,我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把我抱到休息室亲我摸我?”

  傅初霁小心试探的眼神再次把阮灯逗笑了。

  “你能不能别老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

  刚才来福悦轩之前,阮灯那一番批评把傅初霁吓得不轻,他开车的时候仔细复盘自己的行为,发现这段时间他光忙着卖惨和耍流氓了,哪里还记得什么“你教教我怎么爱你”的可怜嘴脸。

  傅初霁咽下对他来说有点偏辣的泡椒鸡,小声纠结道:“是我又不相信你喜欢我了,对不起。”

  “你就不能往好处里想一想,整天光看到我生气了,就没看到我被你强吻和被你舔舔舔的时候怎么没一气之下把你的舌头给拔下来?”

  阮灯对傅初霁的心理疾病坦诚相待以后,说话反倒比以前轻松许多,能够正面直视问题所在了。

  傅初霁抬手挠了挠头,一扫以前两眼冒精光的形象,稀里糊涂道:“老婆说得对,我以后会试着遇到问题不再悲观,尽量往好处里想一想的。”

  “这样想才对嘛。”阮灯终于认可他的观点,满意地点点头。

  他刚要继续吃饭,忽然眼神警惕地向侧方扫去。

  傅初霁一见他行动异常,比他还要敏感数倍,眼神扫视着人群迅速问道:“是不是有人偷拍你了?”

  “我也不知道……我最近老是觉得有人在偷拍我。”阮灯抬手摸向莫名发凉的后颈,把怀疑对象转移到傅初霁身上,“是不是你找人偷拍我?也不对啊……嘶,十有八九是你上次爆料那事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

  傅初霁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把筷子放到筷枕上,再次扫视一圈阮灯身后,沉声道:“我在青草沟找到你以后,就一直有派两名保镖暗中保护你,在这之后我一直在甜品店陪你打工,我们三个都没有发觉你身边的异常。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偷拍你,或者盯梢你的生活习惯,还没被我们察觉到的话,那么这个人不是隐藏得极好,就是背后有另一股更大的势力在保护他。”

  阮灯想到那个诡异出现的黄牙老男人,浑身打了个激灵,尽量在脑海中复原他的形象:“你认不认得一个年龄在五十岁左右,满脸褶子,笑起来有一排参差不齐黄牙的老男人?他这口黄牙特别明显,我老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但就是记不起来了。”

  虽然他的描述还是过于笼统,但傅初霁抓住其中的细节,点头道:“我仔细想想,但是这号人保不准不是我们认识的人,而是……石家那边的人。”

  阮灯沉住心思,一时半会肯定是找不出这号人物,他为了安慰傅初霁,把筷子重新塞回他手中,笑道:“吃饭不想这些糟心事,再不吃就凉了。”

  “好,等回家以后我会仔细调查一下你说的这个人。”傅初霁心事重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这顿饭算是最近以来吃过最开心的一顿了,没有争吵,也没有阴阳怪气,还提起了阮灯小时候的趣事,聊着聊着差点都快忘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聚餐结束后,傅初霁把阮灯送回青草沟住处,此时还没到凌晨十二点,今天依旧处于他们都很糟心的旧历年间。

  傅初霁站在门口,用淡淡的笑容掩盖今晚挥之不去的苦涩:“为什么你长大以后,我们反而不能聚在一起好好过年了?”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呀,小时候的相处法则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我们了,我已经不是那个跟你吵过架之后马上就会原谅你的傻小孩了,你也不是真心为我好的大哥哥,因为你贪图我的身体,还贪图我的感情,现在还要贪图我陪你一起过年。你不能在犯错之后企图逃避每一个应有的惩罚,这对我和孩子来说是不公平的。”

  阮灯用浅显易懂的话语把傅初霁彻底点醒。

  “……原来长大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在得到难堪的答案后,傅初霁终于愿意死心离开,不再在今晚纠缠阮灯。

  他总是一个人过年。

  傅初霁站在门口没有动,对阮灯露出释怀的笑容:“来不及在跨年时分对你说了,那就现在说了吧,灯灯,新年快乐。”

  阮灯也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双手作揖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万事吉祥。”

  “同乐同乐。”傅初霁欣然接受阮灯的祝福,伸手轻轻抚摸他鼓起的小腹,柔声道,“小宝宝新年快乐,跟妈妈一起过个好年,愿你出生后快快乐乐的度过这一年。”

  阮灯大大方方地搂抱住他的腰,把耳朵贴到他的胸腔附近感受他的心跳,轻声道:“希望你明年是真的快乐。”

  傅初霁回抱住阮灯,在鼻腔酸涩中认真答应下来。

  “嗯,会的,我们都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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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乐其实是句刀子……

  但是最后插在谁的身上我就不说了(战术性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