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23章 家人

  阮灯跪在病床前哭得肝肠寸断,惹得几个跟着阮栩谦做事的助理也哭了起来。

  纵然阮栩谦这一生坏事做尽,最后不知怎的还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可老爷子对阮灯疼爱有加,把他教养得玲珑剔透,见着谁都会笑着叫一声哥哥姐姐,谁都不忍心把上一辈的过错迁就到可怜的阮灯身上。

  傅初霁擦干净眼泪,出门嘱咐罗屹联系殡仪馆和媒体,随后回来继续跪在阮灯身旁,揽着他的腰防止他哭晕过去。

  但凡阮灯还有几分神志清醒,就会意识到傅初霁冷漠得不像是与他们相处过多年的家人,更像是一个了结心愿之人。

  他看不到傅初霁终于松弛下来的神经,更看不透傅初霁那口快要把他吞没的阴暗内心。

  好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阮灯一个人在哭。

  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多久,直到殡仪馆的人匆匆赶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阮灯在众人面前停下沙哑的嚎哭声,正不知所措地抽泣着,他眨着红肿的双眼一一掠过屋内的人,最后停留在傅初霁平静如水的脸上。

  他的心智在顷刻间发生质变,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成长为“懂事”二字。

  从这一刻开始,阮灯赖以生存的养分将由傅初霁接手掌控,占领他本性中的懵懂、天真与善良在这段关系中变得好像无足轻重,只要傅初霁轻轻拉动手中的木偶提线,阮灯就会变成他想要的任何模样。

  但傅初霁只是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拍了拍他的腰,低声道:“让阮总闭上眼睛安息吧。”

  阮灯回过神,这才记起阮栩谦的双眼还是死不瞑目的状态。

  他抬起颤抖的右手,缓缓将父亲的双眼合上。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为阮栩谦整理遗体,傅初霁便带着他退出病房。

  两人并肩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傅初霁拿出纸巾为阮灯擦眼泪,这才发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

  他着急问道:“你这是在哪里摔倒了?”

  “来的路上碰上下班高峰期,我下车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严重……”阮灯不想让傅初霁担心,把手心收回来。

  话还没说完,傅初霁拉起他的裤管一看,膝盖和小腿上全是摔伤留下的血痕,再加上他刚才长跪不起,膝盖已经肿成两团鼓包,这会儿才感觉到刺痛。

  傅初霁二话不说就向护士站走去,回头嘱咐他:“你坐着不要乱动。”

  阮灯垂眸看着掌心擦伤中掺杂的灰色泥土,抿着唇,尽力压下想哭的冲动。

  有个声音不停在他耳边重复道:“你不要这么没用啦。”

  可他生来就是养在温室里的玫瑰花,只知道如何向路人展示自己娇美又鲜艳的红色花瓣,连身上的刺儿都是软的,哪怕被人采撷而下,狭隘的眼界也不会让他预料到危险,只会觉得别人只有因爱而生,才会想要将他占为己有。

  傅初霁很快拿着医药箱回来,他用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在阮灯的伤口处。

  阮灯看着男人紧皱的眉头,感受着掌心表面吹过的一层凉气,内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高墙顷刻间倒塌。

  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落在傅初霁手背上,阮灯无声的哭泣再次撞进他的眼中。

  他为阮灯的伤口吹下最后一口凉气,拉着他的手指柔声哄道:“再哭下去就要把眼睛哭瞎了,不哭了,好不好?嗯?”

  阮灯无法控制情绪,哭着断断续续道:“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家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也没有了。”

  “以后我是你的家。”傅初霁握住他冰凉的指尖,难掩深情,“以后有我护着你,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分享,好吗?我来做你唯一的家人。”

  阮灯愣了一下,眼泪竟然神奇地止住了。

  他懵懂的视线在傅初霁脸上漫无目地扫视着,一时分不清这句“家人”究竟是指代哪种身份。

  傅初霁毫不避讳眼中的爱意,但他知道阮灯尚且理解不了这份感情,于是便弯起眼眸对他笑了,抽出几张卫生纸捏住他哭得通红的鼻尖:“不哭了,来,用力哼。”

  阮灯顺势擤出一大团鼻涕来,自己抽出卫生纸擦鼻子,瓮声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了,我可从来没对你撒过谎。”傅初霁脸不红心不跳,伸出小拇指勾住阮灯的小拇指做下约定。

  阮灯注意到傅初霁没有用大拇指盖章,但他通常不会计较这种小细节。

  阮家人丁稀薄,到了阮栩谦这一代,只有他和妹妹相依为命。

  如今阮老爷子这一走,把一些攀不上边的亲戚朋友们全招来了。

  阮灯在家里守灵时,全靠姑姑阮南晴在一旁帮忙认人,他和傅初霁不眠不休地守了两天,期间还要忙着招呼大家的衣食住行,简直累得不成人样。

  按照栗海市本地习俗,出殡须安排在老人去世的第三天。

  傅初霁怕阮灯明天情绪激动,熬不下来,便让他小睡一会。

  阮灯躺在床上,看着他眼底的乌青,轻轻拉了拉他的手:“你也睡一会儿吧。”

  他贴紧床的内侧,给傅初霁腾出一大块地方来。

  这里原本是摆放玩具熊的位置,刚进来的时候被阮灯放到了地上。

  当初搬家搬得急,来不及设计房间规划,这里就直接按照老宅的位置原封不动摆放东西了。

  胀痛的太阳穴时刻提醒傅初霁该休息了,他也怕自己再坚持下去身体会出问题,就抬手关掉夜灯,顺势躺到床上:“好,我们一起休息吧。”

  然而他睡得并不安稳。

  因为阮灯睡觉不老实,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就翻身搂抱住他大半张身子。

  傅初霁顺势侧过身,把他抱在怀里,阮灯就像只八爪鱼一样四肢缠绕在他身上。

  他无奈地笑了,阮灯这是把它当成玩具熊了。

  也好,他终于能取代那只玩具熊的地位。

  傅初霁轻轻吻上阮灯的眼皮,最后在唇边犹豫几秒,怕吵醒他,就没有再进行下去。

  他不用再着急于一朝一夕的相处,情欲可以肆意生长,甚至延伸到遮天蔽日的程度,枝丫肆无忌惮地缠绕在阮灯周围。

  阮灯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待到他醒来,床边已经没有傅初霁的身影。

  他起身去厨房找水喝,路过敞着一条门缝的客房时,里面传出阮南晴激动的声音:“阮灯又用不到这些股份,闲置着也是浪费,让他转让出来不就得了?”

  阮灯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水,突然反应过来姑姑的意思。

  他放下水杯,悄悄走到客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傅初霁轻蔑的笑声。

  “您也太异想天开了,遗产中的股份就算是闲置在那里,也终究会有用到的那一天。灯灯就算是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只要我还能喘气儿,你们就永远也别想占他便宜。”

  “你算什么东西?没了阮家你不过是条人人喊打的过街野狗,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蹬鼻子上脸。”

  这时灵堂内又出现一位亲戚,霍然掀起的哭丧声将这边的争执声掩盖住。

  阮灯听不清他俩在吵什么,但他一看到傅初霁转身,立刻跑到沙发旁躲了起来。

  他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直到傅初霁和阮南晴双双离开,灵堂也没了哭声,他的耳边只剩下一旁巨大鱼缸里氧气泵工作的声音。

  阮灯抬头看向崭新的鱼缸,里面依然没有任何装饰,傅初霁拿回来的粉白色斗鱼独自游荡在水中,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观察它的话,竟然品出几分羡慕的滋味在其中。

  人们忙于奔波自己的生活,在幸福与不幸中摇摆不定,偶尔会有身陷囹圄之时。

  可是这条斗鱼却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羁绊的约束,只要给他充足的水分与氧气,它就能幸福地活下去。

  阮灯看着斗鱼舒展开的漂亮尾巴,想起自己上次在公寓时问的有关于孤独的话题,竟是一语双关。

  傅初霁正在享受孤独,独自品尝这苦痛的人生,对他自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生性好斗的人本就不适合与他人共存,学会享受孤独才是必经磨练的一重难关。

  阮栩谦出殡这天,阮灯把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双手托着遗像走在送葬队伍最前端。

  不少媒体混迹在送葬队伍中,各种镜头疯了似的捕捉在他周围,试图窥探遗留在阮家独子身上的诸多秘密。

  泪水一滴滴沁进阮灯的口罩里,化成再也解不开的郁结。

  万星娱乐公司当天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傅初霁出任总裁一职,并按照阮栩谦的遗嘱逐步接手他的各项事业。

  外界众说纷纭,对于他继承遗产的遗孀身份没有任何争议,倒是都在猜测阮栩谦遗子该何去何从。

  摄像机镜头精准捕捉傅初霁每一丝表情变化,他带着得体微笑,伸手示意台下举手的男记者,画面在这时短暂切换。

  “傅总,听闻阮家小少爷目前就读于音乐学院,以后有进军娱乐圈的想法,请问您目前是否有为他公开身份的打算?考虑到万星近两年一直没有推出新人歌手,在音乐市场的竞争力有所下滑,或许万星已经到了该推出一位前途无量的新人的最佳时机,大家对此都很好奇呢。”

  这个看似是在推敲公司发展的提问着实算不上有多礼貌,但傅初霁的表情滴水不漏,沉声回答道:“感谢您的提问。关于我们家小朋友是否会进军娱乐圈的问题,我无法给出确切答案,但我会全面尊重他的想法,并且按照阮总的遗嘱继续保护他的一切个人隐私。”

  记者见傅初霁在打太极,不死心道:“那傅总以后还会继续和小少爷一起生活吗?之前一直有传言说二位性格不合,私下里很少见面。”

  话落,不少记者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之前的提问大多都是在询问公司发展与内部结构变化,偶尔会侧面敲击一些个人隐私问题,这位勇士是直接踩在傅初霁头上,就差掀开他头盖骨找寻八卦答案了。

  但傅初霁只是对镜头笑了笑,说:“以后将由我全权负责他的人生。”

  此话一出,在坐的媒体一片唏嘘,看来阮家小少爷的身份终究是个谜团了。

  阮灯和亲戚们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直播,周围有讨论巨额遗产具体内容的声音,还有感慨阮家和娱乐圈要变天的声音。

  他看着傅初霁暴露在镜头下的疲惫神色,始终沉默不语,垂下睫毛掩盖住眼中的脆弱。

  他有愧于傅初霁,可是今后无论前程有多难走,只要一想到傅初霁,他的心就是炽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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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不盖章谁是小狗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