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咽新蝉>第22章 去世

  深秋悄然来临,凉爽秋风裹挟着大街小巷枯黄的树叶,将晴朗天空吹得不见几片浮云。

  阮栩谦在医院耗掉五个月寿命,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

  在此期间阮灯升入大二年级,时间变得充裕起来,社交圈也扩大不少。

  傅初霁则全面接管万星娱乐公司,开始频繁参加各种高层会议,出入上流社交场合。

  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阮灯有愧于傅初霁,又无奈自己爱莫能助,无从知晓傅初霁日复一日的焦躁难安。

  短短五个月,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电话交流也寥寥无几。

  傅初霁像是疯了一样,大到制定决策,小到每日会议, 凡事都亲力亲为,还要抽空周旋于阮栩谦的故交之间,在老爷子弥留之际,将公司事务与人际关系打理得无可挑剔。

  没有人知道他如此忙碌到底是在图些什么,看似他有着要一口吞下万星的野心,可实际上他又不贪图其中任何一条利益链。

  别人一问起来,傅初霁就会神秘地笑笑,说,别看他现在这么忙,以后可是要给自己放个大长假统统补回来的。

  这天,阮栩谦再一次从抢救室里捡回一条命来,躺在病床上气若悬丝地喘着最后一口气儿。

  医生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地扶了扶眼镜:“阮总怕是熬不过这关了,夫人做好心理准备吧。”

  “您这段时间费心了。”傅初霁还没来得及询问病情,屋内又传来阮栩谦大口喘气的声音,心电监护仪发出急促警报声。

  医生赶忙跑回病房内查看情况。

  傅初霁无视掉前方的混乱,侧身对罗屹说:“把灯灯接过来吧。”

  病房内乱成一锅粥,医护人员忙着对阮栩谦进行最后的抢救工作,傅初霁却抱着肩膀倚在门口,始终冷眼旁观。

  他在此前无数次渴求这个画面能快点到来,届时他必定使出浑身解数,伪装成最深情、最称职的伴侣为阮栩谦送终。

  可是当这一幕成真时,傅初霁却蓦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到傅清月最后一面,只记得当时阮栩谦对他说傅清月难忍毒瘾,在他们的老房子里自杀了,可实际上是傅清月刚刚离世半小时,就被阮栩谦下令送去火化,根本不给傅初霁反应的机会。

  倘若真的有人愿意告诉他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一路从市北跑回市南,就算跑到双脚流血,喉咙嘶哑,终归是能见到母亲的尸体。

  这些年,只要一想到傅清月临死都不得安生,傅初霁的恨意便如同野草一般在心底疯长,在阮栩谦的恶意煽动下淹没他的良心。

  阮栩谦把他当作母亲的接班人,教他心狠手辣,教他左右逢源,却唯独不教他慈悲为怀、感恩众生。

  直到病房内再次恢复平静,阮栩谦硬生生吊着一口气挺了过来。

  医生擦去一头冷汗,着急道:“老爷子怕是撑不到小少爷过来了。”

  “没关系,灯灯的学校离这儿近,很快就能到了。”

  傅初霁对他们温柔地笑了笑,向病床边徐步走来。

  都到了人命关天这种节骨眼上了,阮家夫人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弄得几位医护人员心里直发毛。

  他们忌惮这位即将掌控医院最大股份的新股东,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就疾步离去。

  病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只剩下阮栩谦急促的呼吸声。

  傅初霁坐到病床边,握住老爷子骨瘦如柴的手,他为了能听清阮栩谦虚弱的话语,特地弯下腰,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被子上。

  他恨不得将长发变成索命的绳索,让阮栩谦不得好死才行。

  老爷子咽下几口唾液,似乎是想在弥留之际多说几句心里话:“你像你母亲,漂亮,温柔,爱笑。”

  傅初霁听闻此言,立刻舒展开眉头,对阮栩谦弯起眼眸,淡淡笑道:“您爱过她吗?”

  阮栩谦嘴唇抖动了几下, 颤声撒谎:“……爱过,但是我有愧于她,还没来得及娶她,她就过世了。”

  “可是你为了得到我的母亲,逼着她吸毒,逼着她留在你的身边,你甚至利用她的身体为你在人际关系中谋取利益,你用爱的名义绑架她一生,这也算得上是爱吗?”傅初霁把阮栩谦的手搁置在被子上,继续笑着,“你也口口声声说过爱我,可是你却指挥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还逼得一对情侣跳楼自杀,如果这是爱的话,那你对灯灯的感情也算得上是爱吗?”

  阮栩谦瞬间变了脸色,颤抖着嘴唇想要辩解什么,但傅初霁很快打断他:“我像我母亲一样,一辈子当你借刀杀人的工具,你的手倒是干净得很,只有我和母亲是脏的。”

  “咳咳……咳……”阮栩谦情绪激动,不由得咳嗽起来,压根无法相信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妻子怎会变得如此陌生。

  “难道我没有把你养大成人吗?我没有在你的身上倾注心血吗?清月的去世我也有一部分责任,但我一直在尽力补偿你,给你家的温暖,灯灯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

  “我很感谢你培养我长大,这份恩情我会当牛做马还回来,但是我恨你。”傅初霁直起腰来,动作悠闲地拢起长发,搭在右肩上慢慢编成麻花辫。

  阮栩谦紧闭饱含痛苦的双眼,哑声道:“你别恨灯灯就行。”

  “我不恨他,我爱他。”傅初霁笑意愈深,本来低沉的嗓音拔高了几度,在阮栩谦震惊的目光中诉说愉悦心情,“我脏了没关系,我会把灯灯养得干干净净,他的第一次和以后的每一次都会是我的。我不像你,说爱却不是爱,我说爱他,就会一辈子永远爱他。”

  阮栩谦处心积虑一辈子,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在弥留之际还能从傅初霁口中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本就是吊着一口气等着看阮灯最后一眼,这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怒吼着说:“你!你竟然……咳咳……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变态!你不能碰我的孩子!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咳咳咳……我真是瞎了眼……”

  阮栩谦由于情绪悲愤,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很快就吐出一大滩鲜血。

  傅初霁站在床边无动于衷,没有按下呼叫器,任由他在病床上饱受煎熬。

  阮灯正上着课,专业课老师突然被人叫出去。

  他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没过几秒罗屹就出现在门口,不顾同学们的目光,大声招呼他:“小少爷!快来!”

  阮灯心头“咯噔”一声,心跳猛然加速起来,他连课本都没来得及收拾,跟着另外几人向楼下奔去。

  罗屹拥着他上车,一脚踩下油门,喘着粗气说:“阮总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就等着见你了,老傅在病房守着呢,但是你要做好见不到阮总最后一面的准备。”

  “好,我知道了。”阮灯努力稳住呼吸,脊背上的冷汗很快将卫衣浸透。

  轿车虽然成功驶出校门,但是堵在了下班高峰期的路上。

  罗屹正在脑中搜寻最快的解决方案,阮灯想都没想,直接敞开车门向外跑去:“别管我了,我自己跑过去!”

  他着急喊道:“小少爷!少……”

  阮灯根本来不及听他的呼唤,烈风变成无情的刀子剜在他身上,刺得他皮肤生疼,他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因为腿软摔倒在地,但还是爬起来向着医院的方向奋力奔跑。

  罗屹向副驾驶座的保镖交代下几句话,迅速打开车门追了出去。

  晚高峰期的市中心街上满是行人,但也好过坐在车里干等。

  阮灯一路上跑得心脏快要爆炸,用十分钟的时间赶到医院楼下,刚好碰上一台快要关门的电梯。

  他在电梯里气都没喘匀,到达楼层后头晕脑胀地冲出去,刚一跑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傅初霁的哭声,以及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爸爸!”

  阮灯看到父亲半边肩膀都是咳出来的鲜血,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一下子扑倒在阮栩谦的病床前,紧紧握住他干瘦的手:“爸爸,我来了,您好好看着我,别睡,爸爸,呜呜呜……”

  阮栩谦瞪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可怖双眼,颤颤巍巍地举着右手,一直在空中指点着傅初霁站在床尾的身形。

  他颤抖着双唇,却说不出囫囵话来,只有口中“嗯嗯啊啊”不成句的语调。

  “爸爸,您想说什么?”阮灯哭得双眼模糊,俯下身想要听父亲讲话。

  就在他凑上前时,阮栩谦伸出被他身体挡住的左手,颤抖着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小东西。

  阮灯低头一看,父亲竟然塞给他一个体积小巧的迷你U盘。

  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向傅初霁,见男人低头掩面哭泣,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便迅速将U盘塞进口袋中。

  阮栩谦做完这个动作后,耗尽积攒下来的全部力气,最后带着遗憾看了阮灯一眼,便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屋内再也没有不成句的痛苦呼喊,只剩几秒痛苦的寂静。

  傅初霁在这时才有了新的动作,他松开掩面的双手,沉默着走过来拍了拍阮灯的肩膀,任由阮栩谦那双干瘦突出的眼睛死死盯在自己身上。

  “爸爸?爸爸!”阮灯不停摇晃父亲的肩膀,看到父亲死不瞑目,他心生悲怆,趴在阮栩谦沾血的肩膀上大声嚎哭起来,“爸爸——我没有爸爸了……呜呜呜呜……”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面带最慈祥的笑容,轻声唤他“宝贝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