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瑜僵硬地定在了原地，支支吾吾地叫了声“阿姨”。
他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和黎潇交换了个眼神，黎潇摊了摊手，视线往桌上那盘艾叶饼扫了一下。
……早该想到这艾叶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江凝玉有没有看到他俩刚才在干什么。沙发侧面正对着楼梯，以刚才江凝玉从楼梯上下来时的那个角度，必然能看清他俩刚才的姿势和动作。
江凝玉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又与平常无异：“是瑾瑜啊，好久没见了。”
方瑾瑜攥紧双手：“好久不见，阿姨。”
江凝玉亲切自然地笑了下：“潇潇怎么没和我说你要来，阿姨烤了蛋糕，早知道你要来就烤个大点的了。”
“没事没事，阿姨，我没关系的，”方瑾瑜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没和他说要来，我就是突然想过来找他。”
“那你们玩吧，”江凝玉给他俩倒了杯牛奶，“阿姨去看看蛋糕烤好没。瑾瑜喜欢吃芒果还是草莓？阿姨烤了五寸的蛋糕，应该够你和潇潇一起吃。”
江凝玉的笑容看起来如沐春风，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婉转，听起来甚至还有点像是在哄孩子。
方瑾瑜听得有点发怔。
从前他在父亲母亲那里收到过最多的反馈就是冷眼与无视，除了黎潇之外，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
他紧张得手心出汗，木然地答了句：“我都可以，阿姨。”
“他喜欢芒果，”黎潇说，“能不能做双拼，再做一半巧克力的，他还喜欢吃巧克力。”
江凝玉应了声“行”。
江凝玉在客厅里找了会儿做蛋糕要用到的材料，空气突如其来陷入了沉寂，等她进了厨房后，方瑾瑜才抓狂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阿姨在家！她、她肯定看到我们刚刚在干什么了！”
“我爸也在家呢，他应该还在书房。”黎潇好整以暇地笑笑，“我哪想到你这么主动，上来就亲。”
江凝玉正在厨房里忙着做蛋糕，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出来了，黎潇伸手将方瑾瑜揽入怀中，凑到方瑾瑜耳边，低声问：“所以你刚才突然亲我是因为什么？你刚才眼神可不太对劲。”
“没有！”
“做过清洁才来的？”
方瑾瑜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劲儿来，无力地解释说：“我不是为了做这事儿来的，我就是想见你一面……”
黎潇愉快地笑了会儿，不再逗方瑾瑜了，但也没松开揽住方瑾瑜的手。
从他们这个方向，能够隐隐约约看见正在厨房里给蛋糕抹奶油的江凝玉，但江凝玉却看不见他们。方瑾瑜有点紧张地盯着江凝玉的背影，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紧绷着，顿时有种像是在背着父母偷偷亲热的错觉。
“他们知道我喜欢你，”黎潇说，“我还没和他们说我们在一起了，不过刚才被她看到我们接吻，现在应该是知道了。”
方瑾瑜脸烧得慌。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平时和同龄人交流交流还好说，和长辈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以前他和黎潇还是朋友的时候，面对江凝玉他并没有太大压力，随意就好。但现在他和黎潇的关系变了，他和黎潇现在是恋爱关系了，见男朋友的父母这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瑾瑜啊。”
江凝玉又从厨房出来了，方瑾瑜从黎潇的怀里挣了出来，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怎么了，阿姨。”
“现在也挺晚的了，今晚要不睡这儿吧？阿姨给你收拾个房间出来。”
黎潇说：“不用，他睡我房……”
方瑾瑜赶紧打断了他：“不不不不用了！阿姨，我等会儿回家吧。”
“啊，那行，”江凝玉说，“那我等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好的阿姨！”
江凝玉回厨房继续做蛋糕，方瑾瑜松了口气，这才小心地看向黎潇。见黎潇表情似笑非笑，他有点拿不准黎潇是个什么态度，试探地问黎潇：“下次好不好？”
“好，”黎潇也不多问为什么，“吃完蛋糕再回，可以吗？”
方瑾瑜点点头说“好”。
刚才听江凝玉突如其来转变的语气，黎潇就猜到江凝玉肯定是看到他俩接吻了。黎潇没打算今天就让方瑾瑜和他父母见面，毕竟他们就算是纠缠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才刚才一起没几天，就这么草率地让方瑾瑜以伴侣的身份见家长，未免太过随便，不够正式。
而且黎潇还看出来了，刚才方瑾瑜拼命地在斟酌该怎么样与长辈交流，想显得有礼貌又不太擅长，只会在每句话后面都加个“阿姨”。他都有点不忍心让方瑾瑜应付这样的场景了，于是吃完蛋糕后，他就放方瑾瑜回家了。
这段时间，方瑾瑜比起以前要主动了不少，但黎潇清楚方瑾瑜本性其实很容易害羞，也很容易退缩。这次主动送上门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下次方瑾瑜可能就不好意思再提了，所以这次就该黎潇先主动了。
方瑾瑜上次说以后有机会和他一起去临城玩，这个周末正逢五一，三天假期刚好适合来个短途旅行，于是他和方瑾瑜说了这事儿。
方瑾瑜很快就答应了。
上周为了准备约会，他没回临城看看方致远，所以这周末肯定是得回去了。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五一假期出行的人比较多，为了安全起见，黎潇让家里司机送他们去了临城。到达临城后，方瑾瑜就和黎潇说了，说是想让黎潇见见他的家人。
黎潇本来以为方瑾瑜是要带他去见方致远，等到了老家郊外的墓地，他才反应过来要见的是谁。
墓碑上刻有“方思琳女士之墓”几个字，他们来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放上了一束紫色桔梗花，应该是方致远早前来过了。
方瑾瑜爷爷奶奶那边和他们早就没了来往，方思琳是葬在了临城，父亲则是葬在了他和黎潇现在所在的琴江。他从小到大没怎么被父母爱过，和父母之间羁绊并不是很深，但他每年还是会在这天回临城给母亲扫墓。
他有提前买好祭祀用的鲜花，但黎潇还是再去买了一束，放到了墓碑前。
每次站在墓碑前的时候，方瑾瑜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说不上怀念，也说不上怨恨，有的只是微乎其微的羁绊。他和方致远似乎也是一样，说不上有太深的感情，有的只是以血缘为纽带的浅薄羁绊。
他本来没打算做这种幼稚且形式主义的事情，但那天见到江凝玉的时候，听见黎潇和他说“见家长”三个字的时候，他产生了点异样的情绪——他倏地也想和重要的人分享一下这件事情，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他想向他们介绍一下黎潇。可他没有朋友。他思来想去，除了方致远以外，能想到的重要的人只有方思琳了。
说是要这么做，他也有提前打好腹稿，可是站到墓碑前面又说不出口了。
黎潇静静地看着方瑾瑜在那里站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方瑾瑜拉起他的手就要走。
“不说了吗？”黎潇坐回轮椅上。
“不说了，”方瑾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和她其实没有什么感情，这么矫情的话我也说不出口，算了，心里说说就好了。”
黎潇饶有兴致地说：“说我听听？”
“不了吧……”
“确定不说？”黎潇暗戳戳地撺掇他，“说给我听，我不仅不会嘲笑你，说不定还会很开心。”
方瑾瑜纠结了片晌，说：“想告诉她你是个多好的人，告诉她你对我多好，之类的。”
“哦？我有多好？”
“特别好，”方瑾瑜眨了眨眼，“上次说过了，你哪里都很好。”
黎潇忍不住笑了声。
他们没有做什么游玩攻略，临城本来也没什么地方好玩，所以他们想着边走边看，走到好玩的地方再停下来逛逛。
方瑾瑜早就想好了个必须要去的地方。他推着黎潇直奔到了河堤边上，给黎潇弄来了好几根他一直想玩的香蒲。
黎潇没见过这玩意儿，浅捏了一根玩玩，手感有点奇特。
那些絮絮毛毛就和方瑾瑜当时给他看得视频一样，飞得到处都是。他所在的方位刚好逆风，毛毛全部都飞到了方瑾瑜身上，还有棉絮挂到了方瑾瑜的头发上。他故意没告诉方瑾瑜，让方瑾瑜挂着走了大半条路。
洗干净手后，他们来到了便利店前，见到了那只有点皮的小土狗。
小土狗是便利店阿姨养的，打过疫苗，随便摸摸抱抱都没问题。方瑾瑜好几次都想抱抱它，但它每次都跑得贼快，不让他抱。这次见到黎潇过来，小土狗像是有点新奇，歪头观察了会儿后，撒欢似的往黎潇腿上扑。
黎潇弯腰摸摸小土狗的脑袋，看向方瑾瑜，然后扯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了？”方瑾瑜问。
“可以抱吗？小狗。”黎潇不知道是在补全刚才的问句，还是在叫方瑾瑜。
方瑾瑜顿了两秒，看看小狗，又看看黎潇，大度地回了句：“可以啊。”
黎潇弯腰将小狗拎了起来，放在腿间。
方瑾瑜直勾勾地盯着小狗。
小狗极其兴奋地钻进了黎潇的怀里，转了个圈，看着方瑾瑜汪了一声。
方瑾瑜眼睛都瞪大了。
黎潇伸手摸了下小狗，小狗被舒服得呼噜出声，乖乖地趴在了黎潇的怀里。
黎潇说：“好可爱。”
小狗：“汪！”
方瑾瑜：“……”
黎潇眼含笑意地撩起眸子：“阿瑾。”
方瑾瑜撇了撇嘴：“我不和小狗争风吃醋。”
“你看它的眼神都变了，”黎潇将小狗放了下来，“你要是和我说不许抱，我就不抱他。”
“我不和小狗争风吃醋，”方瑾瑜一边说着，一边也蹲下来想抱抱小土狗，谁知那小土狗转身就跑，“…………”
小土狗撒欢似的跑来跑去，又跑到轮椅边上，抱住了黎潇的裤腿。
方瑾瑜彻底生气了。
他拎起小土狗的后颈，将它扯开，然后飞快地推着轮椅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要欲盖弥彰地说一声：“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等会儿再回来吧。”
黎潇若有所思地说：“不和小狗争风吃醋？”
“……没有吃醋。”
“那你要不要抱抱？”
方瑾瑜撇开脸说：“你抱了小狗，然后又来抱我，四舍五入不是等于我和小狗抱了。”
一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卖部，到处人来人往，方瑾瑜推着轮椅走进了个荒无人烟的巷子。他今天穿了条白色的裤子，地上有点脏，黎潇不让他跪。于是他只好走到黎潇面前，微微弯腰，伸手抱住了黎潇。
他轻咳一声：“先说好，我没有在吃醋。”
黎潇失笑地将方瑾瑜按在了怀里，轻抚了几下他的脊背，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