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琼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吵醒,她睁眼看过去,张纵意正摸黑站在床边穿衣袍。

  张纵意听见苏云琼轻轻喊自己,不顾衣服还没理好,边答应边走过去替她盖紧被子:“现在才寅时两刻,你多睡一会。我走了,卯时要当值的。”

  苏云琼闭眼睛点了点头,又睡过去。等她醒来时早已过了卯时,她喊了红盈进来帮自己更衣梳洗。红盈帮她梳洗完毕,端来一碗粥后便施礼退下。

  这是碗卖相不太好看的红枣粥,苏云琼喝了一口便尝出这粥的味道和平时厨房做的味道不同,她心下明白了这粥应该是张纵意起早给自己熬的。

  她想象着张纵意摸黑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走到厨房里为自己淘米熬粥。

  张纵意确实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个不太幸运的人,对于爱情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她不相信自己能遇见。

  很幸运的是她现在在这里,像她感慨的那样,感情还没有通货膨胀。

  苏云琼又尝了一口粥,这里面放了糖桂花,很甜。

  张纵意当午下了值回房刚要换常服出宫,门外却传来太监的声音,说陛下传她面圣。张纵意只卸下刀便匆匆跑到御书房内觐见。

  “臣张纵意拜见陛下。”

  “起来回话,赐座。”

  她不明所以地低着头坐在左侧椅子上,直到苏循喊她,她才慌忙起身称是。

  “这舆图可还认识?”

  “回陛下话,臣认得。这是西北四州的地图。”

  “内阁今日一早就上来了奏疏,思摩的薛延陀自立为北胡可汗,已在邳州开战了。”苏循说的很稳很慢,不带任何异样的情绪,仿佛看戏的局外人,“西北军队该如何行动,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张纵意已经意识到皇帝叫她来的目的,先帝时早已定下了西北各将帅的战时紧急处置权,就算是内阁和皇帝也只能静等战局的变化,不得随意制衡将帅计策。

  如今既然已经开战,那么皇帝让她来就只有一个目的—要外放她去西北。

  前提是她要猜对苏循的意思。

  她跪在地下,语气有些惶恐:“臣在长京护卫陛下左右,先前布兵的策略早已经生疏。若臣所言有错,还请陛下恕罪。”

  “好,朕先恕你无罪。”

  “谢陛下隆恩。”她叩头谢恩完毕,才将话讲出来,“臣是布衣出身,没读过书,如今也不过只会写几个名字。蒙陛下恩德入宫做了禁卫都司,这才知道本朝的年号宣仁如何写。臣以为,陛下以仁德治天下,方才复失地,收珠沁草原,有了庭州都护府。但对侵略的外敌,惟有强硬的手腕震慑之,敌才知陛下此前仁德圣心。”

  “好啊张纵意。你虽然没读过书,有这份见解却是难得。”苏循点点头,忽然问她,“朕当时让你去玉屏山问事天师,你可知道天师回答是谁?”

  “臣不知。”

  “天师亦未明确回复。”苏循说,“信中只言今日是立春。立春之日,万物复苏。天师这是在告诉朕,顺应自然放其一马,不要再继续往下追查了。当日便有西北的军报传来,其中言薛延陀部有异动。如今已经过了立春,朕认为也该用些兵锋威慑了。”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张纵意,满意地点头:“内阁确实没看错人。”

  随即丢给她一份草拟让她看看。

  “陛下恕罪,臣许多字不认得……”

  “张纵意听旨,朕封你为雍州都督,挂兵部侍郎衔兼管雍州军务。今日即刻驰赴广乐府。”

  “臣张纵意领旨谢恩。”

  “你一走,禁军都司这个职位便空出来了。你觉得禁军中谁能接任。”

  “臣举荐副指挥使伍庆。”

  “哦?这个伍庆好像是你的表亲吧。”

  “回陛下,臣并非论亲而举。”张纵意伏在地上恳切地说,“伍庆和臣一样,虽不认识几个字,但他知道忠心二字如何写。”

  “朕准了,退下吧。”

  她起身退出殿外,回自己屋内换了常服出宫门赶往玉水别院。

  苏云琼正等她来吃饭,桌上的菜热了两遍张纵意才走进来。见她颇不自在的脸色,苏云琼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我不愿走,我不愿意走!”她刚坐下便发起牢骚来,“为什么陛下非要调我回去,我干脆辞官回家种田好了!”

  张纵意这话有五分真,昨日刚刚明确心意,她确实不愿意和苏云琼分开。

  可也有五分假,她并不是要不做这个官。相反,她很想回西北。否则她也不会揣摩苏循的心意。

  她半真半假的在苏云琼面前演戏,只是想让她跟自己一起回西北。

  她既然当了雍州都督,下野就属她的辖地,苏云琼回公主府,皇家就再也管不住了。

  “调你回去?父皇要让你回雍州了?”

  苏云琼听出她话语中的隐瞒处,上前问她。

  “回雍州兼管军务,解决薛延陀。”

  说这话时,张纵意语气中有些骄傲。

  苏云琼看着张纵意年轻而隐带杀气的脸庞,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人好像陌生了,又好似在哪里见过。她越看越觉张纵意很像她那位还在雍州的皇兄。在她那位皇兄的眼中,所有人都像一枚或黑或白的棋子,每走一步都要想好下一步的对策。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昨晚那些用情至深的话语是否也是在张纵意深思熟虑中才说出口的?

  “琼儿?你怎么了?”

  苏云琼回神,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出了冷汗。她勉强显出笑容,在张纵意期待的眼神中,说了让她满意的答案:

  “我随你回雍州。”

  “噢!太好喽!”张纵意抱了她,连饭都没吃,就匆匆跑出门喊廖惟礼。

  “红盈,红盈。”苏云琼像被人抽光力气一般,喊来红盈后她趴在桌上脸色苍白,再也说不出话。

  “殿下!您怎么了?”红盈见苏云琼的模样,转身就要去传御医。

  苏云琼捂住额头低声说:“不用,把桌上的菜都撤掉。”

  红盈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按着她的吩咐喊来几名下人撤菜。她看出了殿下的心情欠佳,出门后也慎重地嘱咐下人动静小一些。

  可屋外多人来回跑动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屋内苏云琼的耳朵中,她知道张纵意正在给别院中的侍卫下达回雍州的命令。皇城不是能让她自由自在的地方,玉水别院更不是。她是皇家的一把好刀,好刀不能只放在刀架上蒙尘,要用来杀人方能显出威力。

  这把刀的心不过被刀鞘暖了片刻,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冷的。

  苏云琼趴在饭桌上静静地听屋外的动静,就这样听了大半个时辰。她吃不下饭菜,只觉得胃里好像有东西要涌上来。仔细想了想,应当是早上那碗甜得发腻的红枣粥。

  第三卷:寻道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