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循刚刚看完桌上的百官贺表,便见太监来报,说是禁军都司张纵意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他点了点头,让太监传张纵意进来回话。

  张纵意像上次一样躬身进来,磕头完毕后将封装好的供词交给一旁的太监,太监将其转呈给苏循。

  “这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微臣巡查时捉到的贼人的供词,请陛下御览。”

  苏循拆开外封,细细地默读手中的证词。

  “所有人出去。”他将供词反扣在桌上,对一旁的太监说。

  张纵意伏低身子,将额头紧贴在地上。

  她预想中皇帝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苏循默然半天才缓缓开口:“你认为此人所言如何?”

  “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夏铭此人呢?”

  “回陛下,逆贼夏铭已经撞死在臣的刀上了。”

  “噢。”苏循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朕听说,你和雍王似乎走的很近?”

  张纵意脑中“嗡”的一声,她瞬间明白苏循是什么意思。

  夏铭背后之人,是不是你呢?

  她摘了自己的头盔放在一旁,连磕三个响头:“陛下若认为是臣勾结夏铭,臣甘愿伏诛。”

  苏循呵呵地笑了两声:“起来,朕让你起来。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夏铭在宫中布置计划时,你还在西北打仗呢,怎会和他勾结。”

  “是,陛下明察秋毫。”

  张纵意刚刚站起身,又一次跪下了。

  “朕问你,你认为朝中能有手段让逆贼进来的人有几个?”

  “臣刚入朝,尚不清楚各部官员具体职能。”

  苏循看着这位刚入朝的禁军都司,嗤笑一声,随后提起朱笔,写了一道手谕。

  “张纵意接旨。”

  “臣在。”

  “拿着朕的这道手谕,立春之后去玉屏山找无咎天师。让他来告诉朕夏铭的背后到底是谁!”

  “臣遵旨。”

  张纵意双手捧过头顶,接下了皇帝的手谕,随后躬身慢慢退至殿外。

  出殿门后寒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一个哆嗦缓过神,刚要下殿却听见身后老太监的声音:

  “张大人,您这帽子别弄丢了。”

  她接过头盔戴上,朝老太监拜谢。回禁卫司后虽然面上无事,可心里一直在犯嘀咕。

  玉屏山,玉屏山,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就这样耐心地等到了三月份立春当天再去。

  立春当天她换了常服,带上苏循和崔怀谦的两封信牵麒麟出宫。出宫后她飞身上马,直往玉屏山赶去。

  问过宫中的人她方才知道为何偏要立春这天去见厉无咎,原来玉屏山每日参拜百姓众多,皇帝若有重要事要问事天师,须每年的立春,夏至,立秋和冬至这四日前去,以免耽误参拜的百姓。

  即使是每年这四日百姓不得上山参拜,依旧是数百民众每日在山下附近诚心礼拜。他们在京郊自发建造起了一片村落,世代居住玉屏山脚下。

  张纵意这一趟差使不止是领钦差命前去,也是要解开她自己心中的困惑—这个元无咎是不是和她一样穿越过来的。

  “下马,此处下马!”

  她回神过来,见着不远处村庄前立着几名手持棍棒的村民,她一勒缰绳将马停在几人面前。

  “奉陛下旨意,前去玉屏山参拜天师。”

  她从怀中掏出苏循的手谕,坐在马上给几人查看。

  “原来是钦差大人。”

  几个人匆忙跪下,张纵意让他们起来,就要打马继续走。

  “大人且慢,您莫不是第一次来玉屏山。”为首的一人见她要走,赶忙扔下手中的木棍伸手拦住她的马,“车马不许入玉屏村,这是天师一早就定下来的规矩,还请大人下马,小民会替大人看管好。”

  “行,那便有劳了。”张纵意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一旁的村民,随后摸了摸麒麟的脖子,将手谕放好。

  “小民给大人引路,请大人随我来。”

  一名壮汉躬身请她进村,张纵意道谢一声,走在那人身侧。

  “请问大哥,这无咎天师是何时居于这山上的?”

  “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从小民祖父那一辈开始玉屏村便建起来了。”

  “是这样啊……”张纵意小声嘀咕了一句,那看来是个老骗子了。

  “这村里好多空置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嗨,大人您不知道。”汉子感叹一句,“村子初建立时天师甚至亲派弟子来祝贺,后来许多京城的达官显贵为了亲近天师,都在此地建了宅院。可惜近十年来天师都不允许百姓去上山参拜,只能在半山腰白亭中跪香。来此居住的人们大多又走了,只留下了这些空宅院。”

  她四处打量这些无人居住得院落,有些不解:“这达官贵人的院子看起来似乎和普通百姓的房子并无二致啊。”

  “是,天师有话,玉屏山的房子规格必要一样。”

  两人边说边走,张纵意身旁的人似乎在村民中很有威望,沿途遇见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停下来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杜姑娘,今天你自己背柴啊?”

  被称作杜姑娘的女子闻言抬起头点点,在看到张纵意时突然神情微惊,随即蹲下身去行礼:“拜见恩公!”

  “嗯?”

  张纵意上前让她起来说话,女子拨开额前沾了汗水的碎发,又抹了把脸,这才慢慢站起身看她。

  “噢,杜姑娘。”她猛然想起来,想要伸手替她将背上的一大捆柴解下,杜蕙兰却是朝后躲开,随后自己解下柴,给她跪下磕头。

  “起来,快起来。”一旁的汉子倒是先比张纵意反应快,迅速将杜蕙兰扶起来,“这位大人如今是来参拜天师的奉旨钦差,你还想让钦差大人亲自把你扶起来吗?”

  “杜姑娘,数月未见,你……”

  她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杜蕙兰问些家常话了。

  “托恩公的洪福,给我赎身。”杜蕙兰低头抹去眼泪,慢慢将话说出来,“恩公不仅派惟礼给我置办住处,又去脱了我的贱籍,如今我在玉屏村竟能有两亩良田……”

  杜蕙兰又跪下去给她磕头,任是一旁的汉子如何劝说也不肯起来了。

  “你起来。”

  张纵意听她说的话,心中顿时生出许多疑云,赎身她可以做到,脱贱籍的事情必不是她做的。

  “我有皇差在身,不便久留。等办完钦命有些事情我还要问你。”

  “大人,咱们这边走吧。”

  汉子见杜蕙兰起身立在一边,他又继续给张纵意指路。

  张纵意点点头,跟着汉子很快便出来了村。

  玉屏山,玉屏山。

  张纵意抬头看着眼前并不高的山心里默念着。

  我就要找到你了。

  汉子朝后退了几步,躬身道:“大人已经出来村,沿此路一直往东便是玉屏山了,小民先行告退。”

  “有劳了。”她回身道谢一声,弯腰抚平了长袍下摆的滚皱,深吸一口气沿山路而上。

  正值立春,尚有些天冷。可她却发现越往上去,上山小道两旁的植物就越是焕发生机。刚入山时只不过见到些枯草,如今慢慢地往上爬,路旁已有大片绿色的草叶了。

  张纵意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似乎没感觉到疲累,依然保持刚开始的速度走着。不一会儿,她隐约闻见自上方飘下地燃香味。张纵意快走两步仔细一看,不远处是一间飞檐翘角的白色八角亭。这亭子建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想必这就是村民说的朝拜地点。

  亭中似有香炉燃香,她越往前走香味越浓厚。这燃香的味道熏得她有些难受,她捂住口鼻,正想快走,却看见亭中忽然立起来两道人影,仔细一看,竟是苏云琼和红盈。

  张纵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甩开捂着脸的袖子,跪下去朝苏云琼行礼。

  “臣张纵意参见殿下。”

  苏云琼也颇为吃惊,她上前将人扶起来,问道:“今日立春,你能来玉屏山莫不是奉了父皇的旨意?”

  “臣确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她实诚地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陛下让臣去找无咎天师指明,到底谁才是贼子背后的指使之人。”

  苏云琼愣了一下:“没想到,父皇竟还记着这件事情……”

  她心知肚明张纵意是女子,时隔多日未见,本就下意识地离得很近,刚刚将人扶起来后双手还紧抓着张纵意的衣袖不放。张纵意便能近距离地细端详苏云琼。

  自打上次诏狱中她被吓晕过去,两人便再未遇见过。听宫里人说这位殿下已经不住皇宫,似乎是回了京郊的别院,张纵意心中其实有几分懊恼,自己确实不该在刚进宫时同苏云琼说重话。

  苏云琼毕竟是……是她的朋友。

  她暂且在心里将这位殿下安在“朋友”这一栏中,张纵意现在还不敢承认,这一栏中其实只有苏云琼一个人。

  见张纵意目光灼灼呆盯着自己看,苏云琼扬起笑脸松开她的衣袖,又将刚才攥出来的痕迹压平。

  张纵意才注意到苏云琼的动作,她别扭地轻咳一声,脚步往后撤了一些,轻声说:“多谢殿下,臣僭越了。”

  “纵意带着皇命,快上山吧,不要耽误吉时。”

  她朝苏云琼一拱手,继续沿着上山的路前行。

  “殿下,既然已经燃香祈福完,我们……”红盈低头朝苏云琼请示,故意留着下半句的话口。

  苏云琼望着远去的人,走回亭中坐下:“等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