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野,常乐公主府。

  苏云琼坐在公主府花厅中,手中捏着皇宫内送来的信,久久不能心安。

  “拜见殿下。”

  樊立川甲胄齐全,朝苏云琼行礼。

  “樊大人请起。”苏云琼起身虚扶一下,语气有些焦急,“可否准备妥当?”

  “是,回殿下,马车已经备好。臣将护送殿下去长京。”樊立川从腰袋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无妄天师的信件,臣刚刚在府外和其座下小弟子遇见了。”

  “无妄天师的信?”苏云琼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信件,越看下去,她的眉头越舒展。

  “天师居然亲自去皇宫替母妃治病。”她缓下一口气,将信件折起贴身放好,“自从兄长被封至雍州后,这位无妄天师便鲜有消息,如今无妄天师突然入宫,看来母妃这一次病的蹊跷。”

  “樊大人,我们即刻启程。”苏云琼的语气重新紧张起来。

  无缘无故的怎会突然病重?她觉得其中必有隐情,要去找母妃问清楚。

  “遵命。”

  张纵意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第二天早早的便起来去禁卫司中熟悉。

  禁卫司文书等她前来,开始详细地跟她讲解禁卫司的职责。

  原先安国的禁卫司,只负责皇家护卫工作。今上御宇改元宣仁后,便裁撤掉了皇宫内大量有名无实的司所,内廷武职机构只留禁卫司,于是提刑等职责,也落在了禁卫司头上。她这个指挥使的位置,虽说是三品的都司,可实际权利大的很。

  “明白了。”她朝老文书道谢,随即走至一旁无人屋换上禁军的盔甲,昆吾刀像从前一样背在身后。

  她来到禁军集合的地方,除去执勤的禁军,在她眼前站着的是三十六名新到的士兵。

  “孙甲。”张纵意翻开点名册,开始仔细校对。

  “有!”

  “赵丁。”

  “有!”

  她念完了第一页,人也点完了一半。

  “许纨远?”

  张纵意翻开名册的第二页,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她突然抬头。

  “有……”

  她循着声音找到来人,正是昨日在见山楼中挨廖惟礼一顿揍的许公子。

  她似笑非笑,看着眼前惊愕的许纨远:“就……你叫许纨远啊?”

  许纨远低头打了个激灵,但他预想中的刁难并没有发生,这位新上任的都司大人在他的眼前停留不到五秒钟便转身走了。他想起那天晚上刚跟这位大人结下梁子后他被揍的鼻青脸肿地回家,他父亲听他讲完事情原委后只是开怀大笑。

  “好小子,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许纨远捂着发疼的脸很不解地问道:“父亲为何这么说?”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要将你塞入禁军中?”许义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当然记得,书上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父亲讲祖上荫功难过三代,老祖的尚书已经难以为继,到了我自己挣功勋的时候了。”

  “那么最大的功勋是什么?”

  许纨远想了想,回答道:“开疆拓土。”

  “不,”许义年摇头,“记好了,是从龙之功。”

  “从龙?”许纨远惊讶地看了一眼许义年,“父亲您……”

  “我不是,当年我先押的凉王。”许义年有些失落,“如今虽跟雍王殿下出使北胡,升任户部,可仍不能算入了雍王殿下的眼。”

  “但张纵意不同。”许义年看向他,“本以为从龙之功与许家无缘,可你既然跟他有了交集,有朝一日雍王真入主太常殿,即使名附骥尾,依然能算新朝忠臣。”

  “张纵意……只是四品的西昌将军,”许纨远摇了摇头,怀疑他父亲的眼光,“有那么重要吗?”

  “奇货可居。”许义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奇货可居?

  许纨远看着还没自己高大的张纵意,心里边禁不住地嘀咕。

  “许公子,你不执勤?”张纵意走到他跟前,用花名册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得我请你?”

  “是,是大人,我马上去。”

  他回神过来,瞧了瞧他身边没有走的禁军,果不其然,正是那天晚上打他的张纵意的亲兵们。

  “太常殿,勤政殿,伍庆和惟礼,你们各带两人加进去。”张纵意等禁军都散去后才吩咐他们。

  众人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禁军握在这位大人手中,她自然是要给他们一个面圣的机会,名正言顺地让他们掌握一些位子。

  内廷不比军营,张纵意又特地嘱咐两句。见众人都点头用心记下,她才去熟悉禁卫司大小事务。

  一上午很快便过去了,吃过饭她在房中略略睡了一刻钟,便去挨个执勤地点巡查。

  长京的皇宫很像前世的故宫,朱红色的宫墙尽头是一扇扇或开或关的宫门,不时有太监宫女从她身边小跑过去,都是低着头不敢出大气。

  张纵意由南至北巡视完,刚要朝西拐弯,便看见两名不同装束的女子和自己相对而行。

  左侧的女子身姿挺拔,头发高高束起。穿一身素黑的衣袍,身上无任何装饰物,慢且稳地一步步朝前走。走至张纵意跟前时,脚步放缓朝她拱手行礼,微微一笑后继续前行。

  张纵意有些诧异地回头看过去,只见跟在黑衣女子身后的背药箱的小姑娘低头的背影,和她后背一晃一晃的药箱。

  怪哉,怪哉。

  她摇了摇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跟黑衣女子有什么交集。

  “师父,您为何今天只在皇宫停留半日?叶妃娘娘的病似乎……”背药箱的女子捧着她师傅写的医案仔细研究,并没有注意到方才的张纵意。

  “久念,你回头看看此人。能否看明白?”雷无妄停步,点了点赵久念低着的脑袋。

  赵久念回头一望,左手掐算几下,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师父,她竟是女子?”

  雷无妄点头:“你还能断出什么?”

  “难道……她是元师伯说的那位?”赵久念望着张纵意远去的背影,左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指上点的越来越快,眉头皱在一起,“但她似乎又像常人。”

  “不要再断了。”雷无妄又点她的脑袋。

  “是。”赵久念回身,左手重新捧住医案,只是眼睛不住地向上看向雷无妄。

  “你断的没错,她确实是。”雷无妄笑着说,“只是你元师伯,怕是有些东西算错了。”

  赵久念垂下脑袋沉思了一小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师父讲过,常人年少之时情绪高涨,欲和念都重得很,便鲁莽冲动,喜动不喜静,此为贪生。年老后又逐渐清楚欲壑难填,倒不如寻些松鹤延年之法享受,便喜静不喜动,怕极了死。请问师父,她这种该如何解?”

  “确实不寻常啊。”雷无妄感叹一句,“她和常人不一样,是敢给自己在精彩处画上句号的人。也算是在世间保全了自己的名声罢。”

  “当真有这样的人吗?”赵久念好奇地问。

  “有的,而且不止一个。”雷无妄从她手中拿过医案放到她身后药箱里,牵起她的手,“书上或许寥寥几笔带过,但在乾坤中,她这样的人总被会记住的。”

  “师父,那么乾坤会记住我们吗?”

  “会的,只是你应该不愿被记住。”

  赵久念眨了眨眼,她现在还不明白雷无妄的意思。

  张纵意巡视完,便到了酉时禁军交接互相换勤的时刻,她在屋中用过晚饭,亲自带着一队禁军在宫内巡逻。

  走至西角楼大道时,不同于寻常敲法的锣声传过来,这代表着有皇家人要途径此路。众人快速退至墙沿处,低头屏息行礼。

  一架马车轰隆隆地驶过众人面前,尘土飞扬。张纵意起身时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已经转过弯去,盖弓上似乎有两盏丝绢宫灯晃了几晃。

  大道重归寂静,她摸了摸背后的昆吾刀,命令禁军继续前行。

  等她回房休息时已过了亥时,刚坐下摘刀,便听见有人叩响了房门。

  “进来。”

  “大人。”廖惟礼推开门轻声行礼,张纵意点点头,招手让他进来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阖上门,坐在张纵意对面掏出一份房契:“大人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好。”她点头,随后起身打开靠墙的一只木箱,从中取出一大包银子和一些散碎银票。

  “陛下赏我的金银我不能用,”张纵意苦笑着将这些钱推至廖惟礼眼前,“惟礼,我身上没多少钱,这些你先拿着。”

  “不,大人。房子是我朋友城郊的老宅,用不了多少钱的。”廖惟礼慌忙推过去,不肯接受。

  “收好,只是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大人请讲。”

  “你知道的,我之前在飞虎军当差。在去西昌城之前,虎须山打了一场败仗。”

  “是。属下有所耳闻。”

  “我当时是骑兵都统,手下有三名校官。那两人你肯定知道,就是现任西昌城正副将军。另一名校官叫杜江,虎须山战死了。”

  张纵意咬咬牙,将事情全盘托出:“他的亲妹妹,正是那天在见山楼……拉我进屋的女子。”

  廖惟礼倒吸了一口气。

  “大人,我明白了。”

  她也不管廖惟礼心中如何评价自己,倒了两杯茶,一杯端给他:“嗐!惟礼,我欠你一份人情!”

  廖惟礼一气喝完了茶:“大人放心,我定将那位姑娘安置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