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老杜,那个铁勒官二代就交给你俩审了。景洪跟太福你俩审另外两个,你俩都会写字吗?”

  “大人放心,还是会写一些字的。”刁景洪笑道。

  “末将也认得一些。”李太福点头。

  “大人,我也认识字,为什么叫江大人跟我一块审啊?”杜江急忙辩解。

  “那小子还以为我真要卖了他,估计现在正害怕呢,你跟江大人唱一出红白脸,多套点话出来。”

  “末将领命。”杜江抱拳,随即面露凶光,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行了,你不用演,你收着点就好。”张纵意见他流露出的凶神恶煞,无奈叹气。

  飞虎军中会认字的将领不多,看来骑兵营这三人也是杨恭羽和崔怀谦精挑细选出来的。

  张纵意不得不感叹一句两人用心良苦。

  “拜托各位了。”她起身朝几人抱拳,拿刀走出议事堂。

  永乐,雍王府。

  苏云齐难得兴致很高昂,十分轻松地跟苏云琼闲谈。虎须山的最新战况他已经收到,虽然张纵意没有明确要加入自己,但自从九延城议事之后,张纵意是自己人的消息已经人人都默认了。

  如今张纵意打了胜仗,亦是为自己添力。

  “殿下,九延城西路军大营传来的加急情报。”樊立川顾不得行礼,连忙将俩人的交谈打断。

  苏云齐拆开樊立川递给他的信件,只看了一眼,眉头皱起。

  “这下情况不妙。”他摇头叹气,将信件搁在桌子上,“立川,去领边军吧,即刻开往虎须山。”

  “属下明白。”樊立川沉声,随即出府点兵。

  苏云琼悄悄望向桌上的情报,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飞帅辞世。”

  九月初六,彭祖百忌曰:壬不汲水,更难提防;辰不哭泣,必主重丧。

  安国宣仁十七年九月初六,长京皇城走水,夜晚狂风大作,西北角的一截围墙轰然塌陷,死伤十三人。

  八百里加急信件于第二天传至朝堂,百官皆知西北帅星陨落。

  皇帝下旨追封王池飞为侯位,内阁刚定下王池飞的谥号为“武襄”,下一刻便因为对西北战事的不同意见而爆发了争吵。

  “依我看来,武襄侯逝世,这西北的战事也该缓一缓。”叶遮山捋着胡子,慢慢说完。

  “不行!我绝不同意!武襄侯突然辞世,但西北的战事还要继续,不能因为叶阁老一句话而草草了事!”杨恭羽听完丞相叶遮山的话,气的按紧桌子站起来。

  “杨尚书,稍安勿躁。”叶遮山低头不看他,端起茶杯呷口茶,慢悠悠地打起官腔,“本相觉着,西北四州守好便足够,开战耗费巨大,户部实在吃紧。”

  “叶阁老似乎不清楚飞虎军的粮饷是吃地方,户部只出开拔费,跟真正的军费相比是九牛一毛。”杨恭羽强忍怒火,捏紧拳头。

  “是么,本相不太清楚。”叶遮山轻飘飘说了一句,随即问一旁的户部尚书卢阔,“卢尚书,户部只是负责开拔费吗?”

  “是,自从飞虎军驻守凉州以来,户部便只资助开拔费,统共是二百七十万两银钱。”

  “刚刚听杨尚书讲,开拔费比之军费,是九牛一毛。”叶遮山放下茶盏,官腔却继续说着,“那看来,西北四州的军费,开支确实浩大。若将这些银钱免去,百姓也可免除赋税徭役之苦。”

  “叶相难道想将西北四州拱手让给北胡人不成?”杨恭羽被他一番孩童般的言论气笑,他抓起茶碗重重掷在地上,大步往叶遮山处走去,几名内阁官员连忙上前将他拉住。

  “尚书大人,息怒息怒。”

  “杨大人先坐下,有话好说。”

  “怎么好说?四州稳定,这是先帝在时便定下来的国策,自你叶遮山坐上首辅开始便不给西北军费!就是因为军费只靠地方赋税养着,北府兵改组西路军短不过七年,珠沁草原的界石便往东挪了三十多里!”

  杨恭羽甩开拉扯他的官员,指着叶遮山的鼻子大声斥骂。

  “这内阁,还真成了你叶阁老的一言堂!依我看,这里的官员真都是一帮蠹虫!”

  叶遮山低头喝茶,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杨恭羽带着愤怒跑出内阁,大声嚷嚷着要见皇帝。

  “不用拦他。”叶遮山叫住了要出去擒拿杨恭羽的侍卫,对沉默的其他内阁官员说道,“随便找个御史台的御史,让其写一封痛斥西北军费开支浩大的奏章,内阁打个条陈,明日早朝递上去。”

  “务必,拖一拖永城的飞虎军,使之短时间内不能出兵。”

  但远在西北的张纵意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虽然她这几天已经接连打退了敌军五波进攻,但虎须山下的铁勒骑兵越聚越多了。

  不对劲,为什么三城还没有派兵?

  张纵意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已经派人给西路军和飞虎军都送去了书信,告知当前的计划,但已经三天了,依旧没有任何一方的回信。

  第六波的铁勒骑兵粗略估计有五千人,但她手里只有不到一千兵了。

  刁景洪三人来的越来越勤快,频频问她拿主意。

  翻来覆去,张大人嘴里就只有一句话:“守住虎须山,等援兵来。”

  杜江哭丧出一张脸,跪在地下一把扯住要走的张纵意:“大人,没兵了,各营的营官都死绝了,我手底下的兵连一个整营都凑不齐。那个叫纥兀的铁勒人上回说,他们部落最少有四万兵,我们就是一兵个砍十个也砍不过来啊。”

  “大人,末将斗胆问一句。”刁景洪朝她弯腰拱手,“我们还有援军么?”

  张纵意回身摇头:“我不知道,现在只能等。”

  “大人!大人!”屋外伍庆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铁勒人放火烧山了!”

  “什么!”她咬牙切齿的拔出昆吾刀,“偏偏这时候来这个,伍庆,你去把纥兀押出来带上。老杜,跟我带人断后。景洪,太福,你们二人带兵从后山谷处的隔离带先走。”

  “是!”众人各自答应,杜江跟在张纵意身后进营点兵。

  火势逐渐往山上蔓延,最终停在了第一道防火渠处。

  数百铁勒人啸叫着开始上山。

  “杜江,带一百人过去,必须打退!”张纵意给杜江下了死命令,如果打不退敌人的第一波进攻,那李太福跟刁景洪根本没有时间撤退。

  她现在手里只有五百人,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

  两刻钟之后铁勒人退了,杜江带着十几名残兵回来。

  “真是好样的。”她用力拍杜江的肩膀,杜江咧嘴笑出来。

  “大人,铁勒人又上来了!”有士兵来报。

  “放箭,逼退他们,我们撤。”她调三十人借地势放箭,其余人撤退下山。

  一行人马刚下山,便遇上又回来的刁景洪和李太福。

  “怎么回事!你们……”

  “铁勒人把我们围死了,大人!”刁景洪满面愁容,“江大人领着一队人前脚刚走,我跟太福便被铁勒人发现了。”

  张纵意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一人领一队,收缩防线,围在山腰四面,一定要守住,等援军来!”

  她喊的声嘶力竭,众人没有应答,只是默默的带兵守住山腰一侧。援军根本就是个幌子,如今的境地就连小兵都看明白了,他们就是试探北胡的弃子。

  若真有援军,他们还至于守在这山上苦熬吗?

  张纵意带几名亲兵押着纥兀躲在防线内侧一间士兵睡觉的草房中。纥兀嘴上逞强,不断说着挑衅的话语,最终让她拿着一团破布给堵上了嘴。

  真要死了吗?

  她将收在后腰的昆吾刀抽出,栽在地上,大半身子靠上去。

  她不敢相信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从穿越过来到现在,虽然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认同感,但遇见的人和事都在极力的将她拉入到这个名为“安国”的环境中,她躲不掉。

  苏云琼……不知为何,她想起来这个人了。

  大概是同为女子,但命运截然不同。

  她自嘲地笑出声,外面刀兵声已经很清晰了,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张纵意给了这位公主一个衷心的祝愿。

  希望你岁岁平安。

  她翻身拔刀,旋风般冲出草屋,面对眼前穿黄甲的士兵,举刀作势要砍。

  士兵拔出腰间宝剑接下她这一刀。

  “张都统!”士兵随即喊出声。

  这根本就是安国的士兵!不,不是士兵,没有士兵会佩宝剑的,黄色的盔甲,应该是雍州守军的甲色。

  一股巨大的喜悦感在她心里炸开,她像饱吃蜂蜜的熊一样,面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援兵真的到了!

  “张都统?”

  “是我,阁下是哪位?”她连声答应,声音颤抖,简直要跪下来感谢来人了。

  “我们见过的,雍州防御史樊立川。”

  “樊大人!”昆吾刀掉在地上,她抓住樊立川的双臂,激动的喊出来,“天降神兵呐!”

  四周的喊叫声弱下去,铁勒人的进攻被樊立川率领的雍州边防军打的节节败退。

  两人并肩行至山脚下,居然畅通无阻。战场正在被打扫,不断有士兵穿行,两人脚下的路是刚清理好的。

  看来樊立川也是个厉害人物,一支算不上台面的边军都能训练成这样。

  “启禀大人,被我们打散的铁勒骑兵尽数往西边逃走了。”边军的一名士兵跑到樊立川面前,如实汇报。

  张纵意两眼放光,连忙看向樊立川:“樊大人,我们整合人马冲一次!这是个好机会,千万不能放走……”

  “张都统。”樊立川拍她的手臂,脸上挂出微妙的笑意,“您先看看,飞虎军骑兵还有多少?”

  “杜江,杜江呢?”她左看右看,只见到刁景洪和李太福两人。

  “大人,杜老校,杜老校死了……”一名杜江手下的骑兵跪下来流泪。

  飞虎军的营官跟校官,虽然身上带官职,却仍要直接跟士兵一同作战。因此麾下士兵都称之为“老校”,“老营”。

  “景洪,太福,我们还有……多少兵?”张纵意艰涩开口问道。

  刁景洪跟李太福重新点了兵,算上他们,还剩下四十三人。

  “张都统,还要继续追击吗?”樊立川问她。

  张纵意沉默不语,伍庆给她牵来马,她失掉了利落劲头,抱着马脖子慢慢爬上去,面色苍白。

  “任凭樊大人吩咐吧。”

  她低头说了一句,剩下的飞虎军也都骑在马上。四十三人杂在樊立川的边军中,败退至最近的西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