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纵意已经输了七局兵棋推演,她气的直摇头,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第七局中,她的骑兵被江希杰的骑兵团团围住不能动弹,只能在原地等待死亡。

  纵使换了七种不同的死法,还是没能跳出敌方的包围圈。

  她喝光壶中最后一口水,彻底泄气,直接张开双手趴在地图桌上,胡乱挥舞的胳膊将桌上的棋子扫开,散落一地。

  坐她对面的江希杰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是不是姓诸葛啊?”她闷闷不乐,连声音也丢了自信,只剩下苦涩。

  江希杰虽不明白她口中的诸葛是谁,但还是出言宽慰:“张大人且宽心,真正的战场上北胡人不会按照兵棋这般变化行进。他们只会用骑兵一直前冲。”

  “希望吧。”她声音闷闷的,自己来到这虎须山已经一个多月,三百人的骑兵扮成商队成功迷惑住来盘问的几个小的北胡部落,使得他们已经不再来虎须山。而剩下的两千多人也陆续的来到,训练早已经正式开始。

  辞别了江希杰,张纵意慢慢踱回到自己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地图,桌上杂乱放着一堆纸张,上面满是她的计划。

  她将那些纸一张张揉成纸团,砸在墙上。

  “有些事儿,确实不是我一发狠就能干成的。”她索性躺在地下,两只手枕在脑后。

  “庆子,庆子!”她朝门外大喊。

  “哎,哥,你这是……”伍庆推开门进来,看见了躺在地下的张纵意。

  她满不在乎的摆手:“你去给我把骑兵营那仨人找来,快去。”

  “是。”

  张纵意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将地上的废纸团通通踹到墙角。

  “但这事儿必须得成!不成也得给我成!”

  当刁景洪三人急匆匆赶到张纵意面前时,她已经端坐在桌前了。

  “不用行礼,过来坐下。”

  见三人坐好,她说话开门见山:“三位,我确实不是一名合格的骑兵都统。”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呵,”她低声笑一下,指着墙角的那一堆废纸团,“我刚才跟江大人玩兵棋推演,七局全都输了。那些纸上我认为是妙计的东西,屁用没有!兵棋能玩,但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咱们要是拦不住北胡人的骑兵,虎须山就是白来一趟!”

  刁景洪犹豫半天,说出来一句话:“大人想如何出击?”

  张纵意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继续说道:“三位也看见了,上次来盘查的铁勒部的骑兵,马上都没有鞍鞬。那些玩意儿绝不是精兵强将,就是专门袭扰的。”

  三人点头。

  “我们来对了。”她手指敲两下桌子,“北胡自从叫北府兵打散之后,都忙着内争。后来段老帅一死,他们就是条闻见肉味儿的狗,连吞了几次安国的边界,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如今连防线都懒得守。”

  “杨将军同我讲这个计划的时候,我还疑心这算不算擅起边衅,我现在才想明白,咱们这支商队,就是来送飞虎军一个师出有名的。”

  她摆手,示意三人靠过来。三人向前凑近,听得张纵意小声嘀咕一阵。

  “这,这……”杜江是个纯粹的武将,听完这些弯弯绕绕惊的冒出一身冷汗,话都说不利落。

  刁景洪低头沉思,李太福则是两眼放光。

  “李太福。”

  “末将在。”

  “你的刀,擦的锋利么?”

  “回都统,还差最后一道事情,只差血洗了。”

  “好,”她一拍手站起来,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柄北胡骑兵常用的弯刀。

  “用这把弯刀,把你的刀放下,它该用来砍北胡人。”

  “末将明白。”

  李太福起身,双手接刀出了门。

  “慈不掌兵,两位。”

  她自嘲的笑两声,给两人解释一句,算是为自己开脱。

  一只灰鸽扑闪翅膀,进了雍州永乐雍王府的前堂,落在苏云齐手边的鸟架上。

  “这是?”苏云琼脸上显出疑惑,凑近细瞧。苏云齐拨弄灰鸽背上的羽毛,竟从鸽背中掏出来一块纸片。

  “江希杰做的小玩意儿,并非是真的鸽子。”见她惊讶,苏云齐索性摘下鸟架让她看个仔细,随后便打开那块纸片,展成一张信。

  苏云琼忍不住上手摆弄鸽子,柔软的羽毛,喙尖爪利,只是灰鸽眼睛紧闭。她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这是只假鸽子。

  苏云齐看完信,突然低声笑出来。

  “立川,你来看。”他将信给一旁的樊立川。

  樊立川接过来仔细看,脸上露出佩服的表情。

  “猛将。”他笃定的评价。

  “若能为我用,是最好的。”苏云齐瞥一眼还在看鸽子的苏云琼,暗叹口气。

  “想必北胡铁勒部此时正焦头烂额。”樊立川沉声,“小张大人的机谋定的好。”

  苏云琼闻言“小张大人”,又见这只出自江希杰之手的鸽子,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见江希杰往永城去了,估计是一直跟张纵意待在一起。

  自打她从九延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

  公主府的日子少了那人她便觉出无聊来,于是干脆搬到了兄长的府邸,一住便不曾回去过。

  如今樊立川这一声“小张大人”,喊的她心思活泛,浮想联翩。

  那人现在在永城如何了?

  刀鞘用的可顺手?

  他真的和北胡人打仗了?

  无数问题随着一声“小张大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破地冒尖,她压不住。

  常乐殿下摸不透张纵意的心思,却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思。

  张纵意正指挥一个营的兵力布置战场。

  她料定铁勒部今晚上会发起进攻,探子已经看见不少装备精良的骑兵来勘探地形。

  钉拒马桩,栓绊马索,士兵们有条不紊,为战斗做好准备。

  她换上了武将的行头,全套的黑色骑将盔甲,虎头护腰中别着带刀鞘的昆吾。

  马厩中的马已经悉数放出,士兵正往它们身上装鞍套缰。

  十日前,虎须山中去往北胡铁勒部交易的商队失踪七人,众人找寻无果。却不想三日后,又有五人失踪。

  转天,失踪十二人的尸首分离,被整齐排在了虎须山的商队营房门口。

  死亡的十二人身上还有不少刀伤,伤口特殊,只有北胡骑兵的弯刀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江希杰已经收到了崔怀谦的来信,远在长京的陛下得知北胡对此事拒不承认,龙颜大怒,火速下令崔怀谦出兵清剿北胡铁勒部。

  张纵意派人厚葬了这被杀的十二人,在这场由她导演的荒诞闹剧中,李太福扮演刽子手,她扮演监斩官。

  十二人的尸体随着一道圣旨,变成了正式进攻铁勒部的号角。

  虎须山截击,这是她指挥的第一场战役。

  估计铁勒骑兵觉着对付一支三百人的商队,根本不用成队列成建制的发起进攻。于是铁勒部的骑兵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强悍,她命令士兵将马放在山脚下,所有人埋伏在山的三面,只留一面上山的通道,扎做一个口袋阵,虎须山上成片的矮松林是天然的掩体。

  先倚仗机关,又趁乱冲杀,三个营的飞虎军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解决了上山进攻的第一波敌兵。

  “刁景洪,杜江,你二人准备带两千人下山冲杀!”

  “是!”

  夜晚围猎,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

  因此没有战鼓声,更没有号角,第二波铁勒骑兵弃马冲上虎须山,迎接他们的只有黑暗中闪烁寒光的安国骑兵刀,和纷飞的鲜血。

  北胡铁勒部并不相信一个商队能拦住他们两拨两千人的进攻。因此当两拨人迟迟未传来消息后,铁勒部的第三波骑兵也向虎须山方向进发。

  但他们的任务是攻击永城。

  “塔克罕,前处有火光。”铁勒打头的一名骑兵指着虎须山脚下的一处松林,喊他的首领,他刚才看见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光亮。

  “带几个人去看看。”铁勒的塔克罕传令骑兵停止行进,让几个人去前头打探清楚。

  数名骑兵脱离队列,打马呼啸前行。

  那名塔克罕见探路的几名骑兵围着松林最外围的松树不停打转,好像发现了什么。

  一名骑兵回来报告,说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那树上好像有什么安国人做的标记,而且不只是一棵树上有。

  “克恩,带着你的人马去看看,仔细走一遍。”塔克罕吩咐身旁一名巴什,那名北胡巴什点了五十骑兵,分散在松林中探路。

  约莫一刻钟后,克恩带着探路的骑兵回来报告。

  “大人,除了树上的记号,我们没有发现异常。”

  塔克罕心生疑惑,又派了两名巴什前去,确认了松林真的并无异常后,便指挥骑兵行进。

  若从虎须山下过去永城,路程则是比绕道要近不少。

  “点火。”塔克罕吩咐道。

  火把上的松油对北胡人来说是极为珍贵的资源,因此刚才探路的骑兵都没有点火把。

  他一吩咐,围在他身边的骑兵都掏出松油火把点亮高举,他眼前明亮不少,也看清楚了那些松树上的记号。

  那不是记号,而是安国的文字,他作为北胡的塔克罕,是认识不少安国字的,他面前的一颗松树树干处被人用刀刻出一个字。

  “胡”字。

  他再往里行进,有不少重复的字,他看见了“必”字,“人”字,“北”字。

  在这片松林的最后一颗松树树干上,他看见树干中间被涂黑了一块,于是这位塔克罕抓起一只火把,打马上前细看。

  那有人用碳块涂上去的字,是个大大的“死”字。

  他猛然将之前看见的字连起来,寒意深入骨髓:

  “北胡人必死!”

  此时他带来的骑兵已经完全深入松林中。

  他口中撤退的命令还来不及喊出,便被一只羽箭射穿了喉咙管。这位塔克罕抓挠脖子,吃力地想说些什么,但只发出如同破败风箱的两声“嗬嗬”,最终从马背上栽下。

  耳边嘈杂一片,人马哀叫,团团火光跃动。在闭上眼之前,他看见了漫天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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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太福杀人是假的,张纵意确实动了这心思,但也没让他杀无辜的人。她要做一场戏,她要让擅起边衅变成师出有名。但雍王和樊立川对此事确认为是合理的,甚至称赞她是个“猛将”,就很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