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纯军事讨论,让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头昏脑胀。苏云齐只出现在第一天,后两天则是由雍州防御史樊立川代替。

  “云琼又去了?”苏云齐躺在床塌上,面前坐着江希杰,“这西路军的大营,床板也太硬了。”

  江希杰点点头,他习惯了自己主子说话时思维的跳脱,故而只捡前半句回答:“是,常乐殿下每日都是准时到的。”

  “哼,打一开始她来雍王府,本王就知道她那点心思了。”苏云齐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眯起眼掩着杀气,很正经的冷声问他:

  “张纵意此人,你觉着如何?”

  “可用,只是不好打交道。”江希杰笃定。

  “他跟本王倒像是一路人,不好打交道么……没关系,我总会让他主动倒向我们这边。”苏云齐冷笑一声,“老头子肯定想不到,他那忠心耿耿的亲弟弟苏矩,前几日去雍王府,跟本王聊要怎么杀他。”

  “殿下不喜欢康王?”江希杰惊讶,他明明见苏矩和苏云齐相谈甚欢。

  苏云齐打了个哈欠,声音又懒下来:“本王确实跟他谈的不错,但他还想跟本王提条件,凭什么?就凭他长京康王府几百府兵吗?”

  “杨恭羽是真心想促成此战,他过几日便要赴任兵部尚书,兼着长京防御史。本王前日替张纵意说话,不过是送一份顺水人情罢了。”

  “今日便是西北战事商议的最后一日,想来杨尚书也快要进京,他必然会记得殿下相助。”

  “希望如此吧。”苏云齐又躺回去,声音带上倦意,“立川回来,便启程回永乐。”

  “是。”江希杰起身行礼,转身出了房门。他隐约听见苏云齐的一声叹息,于是阖上门贴耳过去。

  “唉,这床板也太硬了。”苏云齐哀叹。

  江希杰摇头苦笑。

  “江大人。”苏云琼在他身后喊他一声,江希杰转身请安。

  “拜见公主殿下。”

  “兄长可在里面?”苏云琼问道。

  苏云齐穿戴整齐,推开门:“怎么,有话进来说吧。”

  江希杰赶忙告退。

  “立川还没回来,你倒是先回来了?怎么回事?”苏云齐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脑袋。

  苏云琼眼中闪过几丝被看穿的讶异,她低下头不言语。

  “你说你,本就是你来找我,怎么反倒是你没话说了?”苏云齐笑她,慢悠悠喝着一杯茶。

  “兄长……”苏云琼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张大人他……若是以后你二人遇见,能不能,放过他。”

  “遇见?你觉着本王跟他能在哪里遇见?”苏云齐将手中的空茶杯拍在桌上,眼神闪烁,没了之前的笑意。

  “我知道兄长的志向……我只是,恳求兄长,若真有那一天,求兄长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放过他。”

  苏云琼低着头,她心里酸的厉害。张纵意说的“食尽皇家千钟粟”她还记着,这人是个忠君的人。

  而自己的兄长……若是真任其发展下去,两人早晚会兵戈相见。

  苏云齐突然大笑起来。

  “哎呦,云琼,你……你竟然觉着张纵意他忠心是吗?”

  苏云琼抬头愣住了。

  “我却觉着他同我是一路人呢。”苏云齐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若是真有我俩兵戈相见的那天,我应该求他放过我。”

  苏云齐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又恢复了纨绔的坐姿:“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食尽皇家千钟粟,凤凰何少尔何多’,他的诗作的不错,不,应当算是很好。若是一个不认识字的小兵,能做出这样一首诗,我真愿意称他为奇才。”

  不认识字……

  “没几个字认识,看着眼疼。”她想起来张纵意看圣旨时的头疼样子。

  张纵意不识字!

  苏云琼如梦初醒。

  张纵意坐在议事厅中喝着茶,手里捏着秦正山塞给她的半把瓜子。

  她低头偷偷摸摸磕了几粒瓜子,咸香味在嘴里炸开。

  其实在昨日,详细的计划便已经商讨完毕,今天苏云琼早早的就走了,剩下一帮子将领在这里互相说着车轱辘话。

  先是段典副帅对杨恭羽将军的计划作了高屋建瓴的发言,肯定了杨恭羽将军的高瞻远瞩,赞扬了飞虎军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

  特邀与会将领樊立川大人表示雍州边防军一切行动听从西路军号令,绝不擅自出击。

  随后,杨恭羽将军针对此次大会作了结束语,王池飞元帅对此作战大会的召开表示祝贺,预祝此次作战能够圆满成功。

  听众席的各位将领纷纷鼓掌,由衷赞叹: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是一次胜利的大会,是一次展现各路兵马沙场纵横的英勇风采的大会。

  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本次大会的主持人王士渠将军宣布散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好!她在心里暗暗喝彩,热泪盈眶,几乎想站起来鼓掌了。

  “三位大人,咱们后会有期。”张纵意起身跟飞虎军这边的三位将领拱手,三人也朝她还礼。

  将领们又恢复到了刚见面时的热络,两三聚在一起高声议论,谈天说地。

  她见崔怀谦走到段典跟前,两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崔怀谦回来后示意她回永城,段典则摆出黑脸朝自己看过来。

  她赶忙拉住崔怀谦:“这怎么回事?崔大人,段副帅记这是记住我了?”

  “嗯,是。”崔怀谦言简意赅。

  我的老天,你跟他聊我干什么啊!

  来这一趟吃亏了,吃大亏了。不仅立了个军令状,还把自己上上级领导给惹着了。

  她嘴角向下抽,跟在崔怀谦身后出了西路军大营。

  杨恭羽已经将飞虎军托付给了崔怀谦,在陛下没下旨意拟任新的人选之前,如今的飞虎军是真正意义上的被西路军领导了。

  “崔大人,杨将军不跟咱一块走?”张纵意骑马,前后左右乱瞅,都没见着杨恭羽。

  “杨将军走陇山官道,去长京赴任了。”崔怀谦叫一旁的士兵拿过来她的刀,解开粗布,给刀插上一副刀鞘。

  她将昆吾掷给张纵意:“我给段典要的一副刀鞘,先用着吧。”

  “嚯,这什么料子的?摸着这么顺溜。”张纵意啧啧赞叹刀鞘的质量。

  “海龙皮的。”

  她忽然觉着这刀鞘烫手了,赶忙将刀扎在腰间,不过脸上却喜滋滋的。

  “言归正传,纵意。永城骑兵三千人点给你,虎须山这一趟,凶险。”

  “我明白,崔大人。”她仰脸冲天摆出笑,“有些事情,不是我一时狂气就能做成的。但我还得做,杨将军的计划可行,而雍王跟王池飞难得一条心,永城的骑兵太重要了,我不能弄不成。”

  “你明白就好,回去后我要去剩下的六城巡视,永城的步兵一直都是将军亲自握着,这方印我暂且先托给你。”

  “不不,我要去虎须山带骑兵,城中军务我可管不了。”这一方印吓的张纵意连忙摆手,麒麟马被她的腰间乱晃的刀戳了几下,摇晃脑袋发出“咴咴”的不满。

  “不是让你督办军务。”崔怀谦手里握着印,像扔垃圾一样直接扔过去,张纵意下意识地用双手捧住。

  “永城不是没有步兵都统,只是他未必服你。你握着这印,起码让他有个忌惮心。”

  “……莫不是,姓‘王’?”她大概明白一点了。

  崔怀谦点头。

  两人一路上没再说话,张纵意心里一直盘算如何跟那位西路军的都统打交道,毕竟自己去虎须山的时机还没到。

  回到永城已是傍晚,门口的士兵在交接防务,并没有人来迎接他们。

  张纵意同崔怀谦作了道别,便驾马往自己家中奔去。伍庆正在后院低头扫地,突然觉出来一阵风,再抬头的时候张纵意已经下马,将刀搁在院中央石桌上了。

  “兄弟,给我倒口水喝。”她抻两下胳膊,坐下来。

  伍庆来不及乐,赶忙丢下扫把跑着给她倒了一大碗水,张纵意一口气喝完,用手背擦了擦嘴。

  “哥,你这次去怎么样?”伍庆坐到她对面问她。

  “瞧你那紧张的样儿,定下来了!我去虎须山建立骑兵,你随我一起去。”

  “太好了!”伍庆跳起来,“我成骑兵了!”

  “哎哎,别乐了,我问你点事情。”张纵意示意他坐下,“永城的步兵都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跟我说说。”

  “额……是叫王德武的步兵都统吧,好像是新上来的。”伍庆仔细想想,不大确定地跟她说,“我是听我爹提过一嘴,那人好像不待见飞虎军的营官。”

  “估计不光是不待见营官呐,要不然崔大人不会把这印给我。”她从怀里掏出来铜印,放在桌上。

  本来以为是西路军的人,合着还真姓王。

  伍庆盯着桌上的铜印,虎钮闪着金灿灿的光,看的他两只眼睛发直。这印他听爹讲过,非将军不敢刻虎钮,怎么几天不见,张纵意又升成将军了?

  “将印……”伍庆吓的牙打颤,“你……你,您又升任永城将军了?”

  “胡吣什么呢?”她踹一下伍庆的小腿梁,“这不是要见王德武了吗?怕压不住他,崔大人这才让我代为保管这方印。”

  张纵意这一脚给伍庆踹安稳了,他又恢复原先乐呵的样子,拾起扫把跑出去,说要去外边买酒来吃。

  她拿刀走到低头啃草的麒麟身边,拍拍它的脖子。麒麟抬起头轻轻蹭她的脸。

  “麒麟,这个玩意儿你吃不?”她将手里的印递到麒麟嘴边。

  麒麟张嘴啃了两下,喷了个响鼻,马蹄不耐烦的踢踏,又低下头继续啃草。

  张纵意笑起来。

  “是挺烫嘴的哈。”她右手把玩起沾了马口水的铜印,像抛石子儿一样颠来颠去,“呼呼……炙手可热啊!就这一方小玩意儿,烫的伍庆这小子连哥也不敢叫了,低眉顺眼的喊起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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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打完这场仗,张纵意的身份就要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