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们中午的约定,纵意。”苏云琼转过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嗯?”

  “我既然赢了,那你三个月的俸禄便赏给羽林卫了。”

  “这,殿下……您这是用我的银钱赏人啊!”张纵意反应过来,也不喝茶了,转而怀疑起这场演习的胜败。她看向羽林卫,“你们几个说,是不是公主殿下提前叫你们在此处埋伏我的?”

  “不,不是啊大人,我们察觉到府中的异样,执戟长便第一时间叫我们十几人去保护殿下,开始我们还以为殿下在休息,后来才在花厅找见殿下。”

  完了,这下钱真的没了。张纵意像是被抽光力气似的,瘫在椅子上。

  “纵意认为如何?”苏云琼笑道。

  “这个……殿下您看……三个月的俸禄也不是个小数目,能不能……能不能免了。”她满脸堆笑,双手扣在一起,眼巴巴地看向苏云琼。

  “可以的,你先别乐。”苏云琼点着桌子慢慢地算了一笔账,“只是今日府中被破坏的东西,纵意都要赔偿清楚。两处走水,还有下人们不小心打碎的东西,刀剑砍坏的树木……”

  张纵意听苏云琼一项项清点,眼前是流水一般的白花花的银钱。她没有犹豫多长时间,果断选择低头认栽。

  “殿下,殿下,我明白了。三个月的月俸,赏给羽林卫的兄弟们了!”她说的痛心疾首。

  “纵意豪气,红盈,再给张大人倒一杯茶吧。”

  “哎,谢谢殿下,谢谢红盈姑娘。”她欲哭无泪,只能选择喝掉了这一杯价值一百八十两银子的茶。

  本以为能挣点钱,现在好了,成穷光蛋了。

  “殿下,那我便先回营房了。”张纵意起身朝苏云琼拜别,十几名羽林卫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殿下见到张大人似乎很开心。”红盈见苏云琼一直望着张纵意的背影出神,忍不住问她一句。

  “嗯……噢,见他伤好些,我也可放下心。我倒是心里对他有愧。”苏云琼回过神,轻叹一句,“前些日子我还说他不忠心,倒不想他为了训好羽林卫去了飞虎军的军营,挨了那一顿军棍。我那日去探望,他腰背上血肉模糊,看的我心里难受。”

  “殿下仁慈,见不得有人受伤。”

  “见他今日走路踉跄,他的伤不像好全的样子,怕不是落下什么病症?”

  “殿下放心,府中大夫用的药材都是最好的,每日还给张大人另开外敷草药,想来是张大人之前在战场上拼命,本就受过伤。”

  “兄长那边,我已经写了书信,张纵意是个忠心可用之人,或许能助兄长一臂之力。”苏云琼望着花厅外的夜色,“走吧。”

  张纵意一路上是被那些羽林卫给抬回去的,十几人托着她一路小跑到了营房。她刚坐在椅子上还未安定一会儿,那些羽林卫便都围过来,连珠炮似的问她一溜问题。

  什么大人是怎么进来的,火是怎么放的,她听的头都大了。

  “停!停!你们叫我静一静!”

  众人连忙闭嘴,有几个羽林卫见她茶壶中没有水,还特意跑去隔壁的营房,抱出几只茶壶来。

  “都坐下都坐下,一个个都长这么高我看着就眼晕。”

  羽林卫们笑起来,张纵意也从凳子上下来,跟他们一起盘腿坐在了地下。

  “这叫演习。”她接过羽林卫给她倒的一碗水,猛喝了两口,打了个饱嗝,“我看看你们训练的咋样,有没有偷懒。”

  “肯定没有啊!”

  “我们都可认真了!”

  不少羽林卫嚷嚷,她点点头,示意羽林卫静下来。

  “各位都是好样的!就是我的钱袋子空了,各位大人,一百八十两银子啊!咱一辈子没见过这些钱,今天像喝水一样,都倒给各位了!”她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大人,明天去喝两杯酒,我们请您!”有羽林卫嚷嚷,“这点钱兄弟们还是都有的!”

  “一边去,喝醉了谁在公主府执勤。”她笑着骂那人,“不急,来日方长,咱们总有时间去喝酒。”

  正说着话,伍庆推门进来,坐在靠门边的羽林卫见他的样子都笑起来。

  “伍庆,你这是叫谁给揍了!头这么肿!”

  “来来来,庆子,过来我看看。”张纵意招手,后边的羽林卫立马将伍庆推挤到张纵意眼前。

  “怎么叫人揍的这么狠?”

  伍庆的整个脸都青紫肿胀,两个眼睛更是让人打成了熊猫眼。

  “等等等,我去角门放火叫人发现了……”张纵意一碰他的脸,伍庆便含糊不清的说着疼,一旁的羽林卫拿了随身的药膏给他抹上。

  “守角门那几位下手也忒狠了,给他打成这样,幸亏这小子没找媳妇,要不连家门都进不去了。”几个羽林卫打趣逗乐,张纵意见伍庆这样子,嘱咐他回去好好休息。

  众人也跟着伍庆散去,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张纵意搭上门闩,解开外袍躺在床上支起脚。

  “苏,云,琼。”她左手摸着腰后的伤处,眯起眼睛念叨着公主的名字,“可惜了,不管你对我什么态度,我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她晃着脑袋,感叹道:“哎呀,公主府是个豪华的鸟笼子,但是它只能困住你。小殿下啊,我终归是要走的。”

  她捏手指计算自己穿越过来的日子,过了今晚便是第二十一天。三周的日子,她从没品阶的小兵当上了从六品的羽林校尉。

  事情逐渐朝她能预见的方向在走。

  飞虎军营受军棍那天,杨恭羽同她说了他的担忧。西路军的锐气已经被皇上给磨平了,下一个便是飞虎军。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纵意,飞虎军是我在凉州时便一手带起来的,又怎么舍得让它当条断脊之犬。”杨恭羽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在公主府不会待太久,西路军那边已经抢先一步,同雍王结交。但飞虎军不能没有倚仗。现如今必须让公主信你,我再将你调回永城,才算安稳。”

  她现在算是做到了,苏云琼这些天从没在她面前自称过“本宫”。想来自己的表现早已经有人送到雍王苏云齐那里去了吧。

  如今在双方眼里,她应该是一枚合格的棋子了。

  张纵意自嘲的笑笑,翻身握紧床边的昆吾刀,吹灭了床头的油灯。

  屋里暗下去,但她的眼睛闪烁,在黑暗中比油灯还要亮。张纵意知道,那是她的心气儿,是她心里的那头蠢蠢欲动,想要跃出牢笼的狮子。

  “再等等,再等等。”她又一次对着狮子说,“总要有人给我把台阶铺好。”

  她在等杨恭羽将她调回西路军。

  人的心思虽然活泛起来,可日子还是得同往常一样过。张纵意已经来到公主府三十多天了,雍州的西路军和飞虎军也都早已回到了各自的原驻地。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练兵,吃饭,习字,看地图。

  在公主府这段时间,她的字写的大有长进。苏云琼不时来看她写的字,还叫人送来一些名家字帖。崔怀谦给的二百张纸已经快用完,张纵意也懒得买,自己的身上的银子也就是张意这些年在飞虎军营攒下的家底,她穿过来之后……还真没挣到一分钱。

  “没钱可是寸步难行啊。”她坐在房中练完了最后一张纸,搁笔反思。

  “大人,殿下叫您去前厅,说是事情商讨。”门外传来羽林卫的声音。

  “好,就来。”她起身往前厅走去,没想到前厅除了公主跟红盈外,还站着一个圆领黑袍,玉带乌靴的官员。

  那人见她马上要抬脚上前厅的台阶,立马瞪她一眼,张纵意被他吓了一跳,收脚不知所措的站在下面。

  “张纵意,接旨。”那人捧出一卷黄帛打开。

  她慌忙跪下,身子压低,头靠在贴地的双手上。

  那人先叽里呱啦念了一堆没用的夸奖词,连篇累牍的废话她听的心里头着急。

  能不能直接念我的赏啊!

  “……有功,特封为飞虎军正五品骑兵都统。”

  “谢陛下。”她磕一个头。

  闭目养神的狮子猛然间睁开双眼,伸出利爪冲破樊笼,跃起咆哮!

  “张大人起来吧。”那人合拢圣旨,放在桌子上。

  “皇叔这便要走?不坐下喝一杯茶?”坐在椅子上的苏云琼递过一杯茶,那人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殿下,那是……”张纵意瞅着那人的冷漠的样子,派头还挺大。

  “我的三皇叔,康王矩。”苏云琼在康王那吃了个冷脸,也不恼怒,反而笑着将茶杯推至张纵意前面,“坐下喝杯茶吧,纵意。”

  “谢殿下。”她接过茶杯大口狂饮,用手背抹干嘴。

  “纵意瞧瞧这份圣旨。”

  张纵意打开黄帛,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没几个认识的字,看着眼疼。”

  “我倒要祝贺你。如今你又重回军营,也不必在我这里憋着。”

  “唉……我是不愿回去的。殿下,永城凶险,少不了跟北胡的战事。府中虽无大事,可很安定。”

  “我还记得你刚接手羽林卫时,说的那首诗。凤凰何少啊!张大人,你不该将自己的才华给埋没了。”

  “我能有什么才华?”她笑道,“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明日一早便随皇叔走吧,去永城骑马最快也要三天。不要贻误了军中事。”苏云琼脸上没什么表情,说罢便回房了。

  “哎,是……恭送殿下。”

  这是怎么了,自己没惹到这位殿下吧。张纵意不解为什么刚刚还笑的苏云琼突然间变了脸色,叫自己赶快离开。

  不管了,反正早晚都是要走的。她将圣旨揣进怀里,哼着小调回了营房。

  许多羽林卫都等在她屋门口,见她来了都是一片恭贺声。

  “诸位消息够灵通的,都知道了。”她朝羽林卫们拱手,“我兜里可没钱了啊,我在府中待了不过月余,便先支了三个月的银子。这样一算我还倒欠府中两个月的银钱,今日就不给各位发喜钱了。”

  “大人这是什么话,应该我们给您送冰敬。”

  “别,您各位可别给我搞那一套,我可真不收。”她笑着摆手,看了看天色,“快晚上了各位,都去吃饭吧。”

  羽林卫都笑着散去,伍庆却在她后边跟着来到了营房门口。

  “意哥。”

  “噢,庆子,来进来说。”她将伍庆拉进门。

  伍庆不等张纵意叫他坐下,便对她说:“我也想跟你去军营。”

  张纵意笑了:“不行,你不能跟我回去。”

  “别啊哥,你自己一个人去永城……路上凶险……万一碰见个劫道的……”伍庆的声音越说越弱下来。

  “我去永城是随康王一起去,他不会少带人马。再一个,我回去是早跟杨将军通好气儿的,帮他重建骑兵,你跟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永城多战事,羽林卫是个好地方,既然你在这里稳下了,我也能跟庄叔有个交代不是。”

  “哦,我明白了。”

  见伍庆有些失落,张纵意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对他说:“别垂头丧气的,你在这里待着,还有一样我交给你的任务。”

  “什么!”伍庆眼睛发亮,他也想同张纵意这般在两方凶险之地潇洒周旋。

  “帮我看好公主,我总觉着……”

  伍庆听见前半句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会真跟他们说的似的……看,看上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