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苏云琼听见她嘀咕,抬头看向她。

  两人恰好四目相对,张纵意自认为“大大方方”的偷看行为被她发现,她笑起来。

  “大人!我们来看您了!”

  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最前头一名羽林卫喊一声就要抬脚进门,却正撞见公主殿下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家大人,一时间怔在原地。后来的羽林卫见他不动,便闹着推他一把,打头的羽林卫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额……”后头两名羽林卫见状都愣住,脚像陷在沼泽地里,拔也拔不出,动也不敢动。

  “都给我滚出去!”张纵意反应过来,抄起手边还盛满墨汁的砚台扔过去。摔倒的羽林卫刚爬起来便又被砚台砸中头盔,淌了一脸黑墨。

  苏云琼噗呲一声捂嘴笑出来,一旁张纵意的脸比墨水还黑,几名闯进门的羽林卫连滚带爬的嚎叫着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这帮混账玩意儿!你们关他大爷的什么门!张纵意气的咬牙切齿。

  三名羽林卫躲回了营房,房里六个人见了被砸一脸墨的倒霉蛋,好一顿嘲笑。

  “刘威,你小子不是洗澡去了?合着是用墨水洗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别提了!该兄弟我走运,这不是叫人赏了一脑袋墨吗。”叫刘威的羽林卫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长条凳上,将头盔摘下搁在木桌上。

  “这是叫谁给你揍了?哥几个找他去!”见刘威头盔上像是叫人拿东西砸出道印子,躺着的几个人都义愤填膺,咋咋呼呼翻身起来就要找刀。

  “我说几位别忙活了,刘威是叫张大人给砸了。”随刘威回来的一人苦笑。

  刚才还耍狠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声音也小下来:“刘威你怎么惹着那位爷了。”

  刘威摸出一块手巾,提了桌上的茶壶往上面浇些水,使劲擦着脸上的墨小声嘟囔:“看见不该看的了呗。”

  “嗬!精彩绝伦!”其中一个人唱戏一般拉高调子,喝彩完毕又低下声,“兄弟们,今天算是给咱开了眼了。”

  六人好奇,扯过来几条凳子围坐一圈,催促三人说出来。

  “常乐殿下,跟咱大人……咳咳!”刘威将手巾摔在桌上,两只手攥拳对到一起,双手的大拇指伸出来弯几下。

  “噢噢噢噢!”剩下的人脸上都现出来意味深长的笑容,七嘴八舌的讨论开,有的没的都往两人身上强加上。

  “这张大人十七岁,和殿下是同岁呢。”

  “殿下派人来了不少次吧,张大人还一直不见。怪不得伍庆刚才跑出去,原来是殿下亲自来了。”

  “大人厉害啊!连公主都能拿下。”

  “这才叫少年意气呢!也不看看咱大人模样多周正,要是跟你一样长的这么磕碜,公主殿下哪能正眼瞧咱大人呢?”

  几个人正笑着闹成一团,门被推开,伍庆这时候回来了。

  “来来来,庆子。”他刚进了屋,两三个人便拉住他,将他稳在凳子上。

  “几位大哥,这是干什么?”

  “我问你,张大人跟常乐殿下,是不是……”

  众人眼里带着殷切的希望盼他张口。

  “啊?是什么?”伍庆歪着头,他不明白这几位什么意思。

  “嘿,你小子!”其中一人像泄气的皮球,他干脆将话说明白了,“就是张大人是不是看上公主了。”

  伍庆坐在凳子上定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各位大哥,你们别闹了,这绝对不可能。”

  他们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吗?虽然不管有人没人伍庆都喊张纵意叫意哥,但张纵意确实是个女子。

  “那就是常乐殿下看上咱张大人了。”几个人笑起来,给这个故事安上一段他们喜闻乐见的情节。

  “欸,这是怎么回事……”伍庆显得惊讶,张纵意怎么就被公主给看上了?

  几个人笑着给他讲刘威如何见到两人,如何被砸了一脸黑墨。

  “你说,要不是大人跟殿下……怎能把你支出去。”刘威在一旁捂住发疼的脑袋作了总结。

  伍庆哭笑不得,这几位也太能联想了。但他又不能将实情全盘托出,只得嗯嗯几句,含糊不清的捱过去。

  “放屁!”

  张纵意一拳捶在桌子上,痛的她跳起来甩手,“庆子,你等会儿跟那几个瞎八卦的玩意儿说明白,我才没跟……”

  大爷的!她突然反应过来,公主今天中午这一顿饭是把她给安排了!

  我脑子真是混蛋了!气的张纵意给自己脸上甩了个响的,伍庆见她突然打自己一巴掌,连忙拉住她的胳膊。

  “哥,你这是干嘛?”

  “打醒我这个猪脑子,着了妖精的道!”她气呼呼的坐下来,抱起茶壶一气儿喝光。

  “那你跟我说的事情……”

  “去,怎么不去了,回去换上衣服到偏门等我。”她搁下茶壶,没好气的瞪伍庆一眼。

  “好,好。”伍庆连忙跑出去。

  张纵意吐出两口闷气,也静下心。照理说今天中午公主请她吃那一顿饭,是在她计划内的,虽然途中那几个不长眼的羽林卫闯进来搅和一番,但她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了,公主从心里信了她是自己人。

  那自己怎么这么生气呢?

  她想不明白,苏云琼漂亮的脸又跳出来,在她近前晃着,如同早间那般明艳动人。

  难不成,我还真是个猪八戒变得?

  她实在想不出,脑子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索性就不想了。

  张纵意走出营房,若是再往南去,穿过了校场便能看得到执勤的羽林卫。

  但她却转了方向,朝营房东面的角门走过去。此时营房已经空了,在张纵意担任羽林校尉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她腰伤还在的时候,公主府内的羽林卫便全部替了侍卫的班,正儿八经的开始执勤。

  因此天一黑,营房四下都灭了灯。她没穿官服,也没穿盔甲没背刀。她穿了一身夜行衣,戴上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又在乌靴底上裹了两层粗黑布,就算是沾上光也反不出去。

  不用掌灯,张纵意心里早就将公主府的地图背的滚瓜烂熟,因而她在黑夜中如鱼得水,很轻松的摸到了东角门。门口本该留五人执勤,如今正是羽林卫交接的时候,须隔一刻才能有人。

  她斜倚在门柱上,两只脚搭在一起。等了一会儿便叫住了匆匆要往外跑的伍庆。

  “哎呦,你跟鬼一样,吓死我了。”伍庆心想赶路,便没蒙头套,大脑袋露在外边很扎眼。张纵意示意他拿出头套赶紧戴好,随后接过伍庆抱着的裹了黑布的普通长刀。

  两人嘀咕一阵,张纵意点头,伍庆矮下身子猫在一旁的小树丛中。随后她提着刀跃出角门,踏着街上四散的灯笼光,沿着墙根朝南绕到公主府正门口。

  此时正门的防务已经交接好了,她躲在两旁的树后观察一阵,发现没法偷潜进去,她便后退了一段路,顺手拾掇了几块石头,垒在一起。

  张纵意踩着石头费劲的爬上一棵高树,正好这树的几处树梢能和公主府的围墙齐高。她蹲在树上,解布拿刀,小心缓慢地割开一处斜横的粗壮枝干,随即用脚慢慢踩弯,那处树枝便作了她的云梯,扇子般的繁茂枝叶斜下来搭在外墙的砖瓦上。

  她将刀挂在腰间,踩着树枝疾跑,树枝剧烈抖动,叶子簌簌掉下来。就在她快要摸到外围墙的时候,树皮被剧烈的踩踏动作给压弯失去韧性,彻底折下来,树干猛然掉下去。

  她心一颤,纵身一跃张臂飞扑。双脚蹬在外墙上,双手扒住了墙头的瓦。

  腰间的刀悬在半空,汗珠从脸颊滚落,滴在下巴的黑布上。

  好险!

  她心跳的飞快,真是差点就丢了性命。

  身后“轰隆”一声,是树枝砸地的声音。张纵意壁虎一般贴紧外墙,闭眼调整呼吸,便空出耳朵仔细听墙里的动静。

  背靠这段墙执勤的不少羽林卫都听见了这一声响,她听见墙内几人高呼,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这表明不少羽林卫在来回跑动。

  她双脚踢踏着墙,身体借力慢慢朝上探出脑袋,不少羽林卫都往门口聚集,趁着无人驻守,她翻身贴墙跳下,滚了一圈卸掉脚上的力,随即猫进身旁一处圆形树丛中。

  “有人进来了!”几名羽林卫大喊,想来是发现了墙外的砖块。府中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张纵意透过树叶缝隙,见到墙边巡逻的羽林卫多了一队。

  公主府东北角门处突然有火光冲天而起,没一会儿便有下人哭着喊着叫羽林卫去看看。

  “走水了!走水了各位大人!”

  羽林卫不敢怠慢,刚刚加强的巡视力量顿时撤去了大半,都调去了东北角门。

  她见准时机,从树丛中扑出来,放低身子挨着墙往北小心走。

  又一处火光绽放,是羽林卫的营房。

  这次没有羽林卫巡逻了,巡逻队全都往北跑去了。

  “切,这就一点戒备都没有了。”她干脆直起身子大摇大摆的往正厅走,刚转过一处长廊,却不想撞见了一个慌张的下人。

  “有贼……”下人高喊一声,便让张纵意一把捂住嘴。

  “想活命就闭嘴。”她压低声音恶狠狠的瞪着那人。

  下人哭着点头,张纵意放开他,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

  “有贼啊!”

  她往四周看,有不少下人已经发现了她,都高喊起来,她索性抽出腰刀,解开黑布倒提在手里。

  她假装冲杀,见下人怕了她便舞刀舞出一条路,她要往花厅去。不少羽林卫也已经赶过来,都拿着刀,将她围死在里边。

  没有办法了,她怕被羽林卫看出招式,便换成左手提刀,也改了步形,面对冲上来的羽林卫她都是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便接下招,但不伤人。

  羽林卫看出她有所顾忌,便越发缩小包围,步步紧逼。

  她的攻击突然猛烈,几个同她近身的羽林卫招架不住,连连后退闪出一个空子。张纵意鱼一般钻出去,往花厅跑。

  花厅是亮着灯的,这是她和公主的约定,如若她能潜入花厅“绑架”苏云琼而不被羽林卫捉住,便是她赢了,也表明羽林卫还没有完全训练好。

  午间吃饭的时候她便同苏云琼说了想要练兵的意图,见苏云琼答应下来,她便将计划详细展开告知她。

  因此除了两人和伍庆之外,再没人得知张纵意要半夜偷潜进来。

  “殿下,您快回房去吧,这里有羽林卫顶着。”红盈催促,但苏云琼仍旧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红盈虽然心里犯糊涂,她感觉这事不简单。

  “拿个新杯子再倒杯茶吧,他也快过来了。”苏云琼声音平静,似乎对府中的慌乱早已预见。红盈见状也稳下心神答应一声,拿起一只新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杂踏的脚步声近了,苏云琼果然看见蒙面提刀的张纵意跌跌撞撞跑来了花厅。

  “花厅没有羽林卫,殿下,这次我赢了。”她隔着面罩冲苏云琼露出一个微笑。

  原来是张纵意!一旁的红盈惊讶,苏云琼却不慌不忙的喝完一杯茶,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来人!”

  随她一声喊,从花厅两侧跳出十几名羽林卫,转眼之间便将张纵意擒拿住,卸下刀拿绳子捆上。

  “张大人,这次是本宫赢了。”苏云琼扯下她的面罩,也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是张大人……”羽林卫见是张纵意,纷纷松开擒拿手,帮她松绑。

  “纵意,坐下喝杯茶吧。”苏云琼又回到椅子上坐好,“你□□出的羽林卫,是支好兵。”

  “不,他们本来就是好兵。”张纵意也不客气,坐下拿起茶杯便一口饮下,“我听人说,狮子带领的绵羊足以击败绵羊带领的狮子。我虽然不是狮子,可羽林卫也没有一个是羊,他们才都是实打实的狮子!就是缺人管教,生了懒筋罢了。”

  “各位都有赏。”苏云琼看向厅中十几名羽林卫,羽林卫们皆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努力作出一副威严神圣的样子。

  比起公主的赏赐,更能打动他们的是张纵意那一番话。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头威猛的狮子!

  公主府羽林卫的精气神,自此又重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