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羽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没想到,你倒真是块打仗的材料。怀谦,你进来吧。”

  张纵意回头,帐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刚刚那个白面长衫的“活死人”。

  “我刚和怀谦打赌,怀谦断出你是个可造之材,我只当你是个读了些书的兵卒,倒不想真如他所言,你真的不要赏赐。”

  张纵意愣了半天才慢慢琢磨过来,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不要赏赐明明是自己想借着一个问题让杨恭羽亲自定下来,现在反倒成了自己不爱名利了。

  她不是不图名利,只是不知道要多少才合适。

  这事儿得你说才好啊将军!谁不爱钱啊!

  那就借坡下驴吧,她瞬间摆出一张忠义的脸,看了杨恭羽一眼,随即抿嘴低头算是默认。

  杨恭羽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让张纵意坐下。

  “张意,名字倒是简单。”杨恭羽慢慢念着她的名字,张纵意原本坐在一旁,听到自己名字后突然站起来。

  “坐下,我不是让你坐下吗?我倒是很好奇,你有这份见地,为何还是个普通士兵。”

  得,该煽情了,谁让她现在顶的是张意的身体呢。

  张纵意又站起身,“噗通”一声朝着杨恭羽跪下,一字一句的说:

  “我本是雍州西昌城人,父亲是个铁匠,一年前北胡人进犯西昌城,父母都被北胡人所杀。我被他们藏在放刀的暗格中,因此侥幸活命。寻到机会我便拿着刀进了军营。我没有什么求取之心,只想着替父母报仇。”

  “父母的恩情,我此生难忘,即使明天会被敌人所杀,那今天我也会拿着刀上战场!”

  杨恭羽点点头,心里暗声赞叹,当真是一位好儿郎!

  “张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一直当普通的士兵,那你总会死在战场上。”立在一旁的崔怀谦幽幽地开口,饶是张纵意被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但此刻听着崔怀谦的冰冷的语调,还是让她打了个寒战。

  “为兵者,不过一命换一命。可你若为将为帅,亦或者为谋士,便可运筹帷幄。上者伐谋,下者伐兵,若你真想报仇,就不应该压着自己的能力。”

  “张意。你可愿意做随军参谋,替本将军出谋划策?”杨恭羽神色凝重。

  张纵意长舒一口气,她自然是愿意的。

  她心里暗藏的那一头狮子,此时正蠢蠢欲动。

  “愿意。”张纵意俯首重重拜下去,杨恭羽亲自将她扶起来。

  “好,你明日就跟着怀谦。先回去吧。”杨恭羽冲她露出一丝微笑。

  张纵意朝两人行礼完毕后,便退出去了。

  “这里。”中军帐旁的伍庆焦急的等待着,见张纵意出来,连忙冲她挥手,随即迎上去。

  张纵意看着伍庆朝自己挥手的身影,跟前世中自己被人叫去责骂,朋友着急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她跑过去笑着拍了拍伍庆的肩膀:“放心吧,没事。”

  俩人一面走着,伍庆一面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刚才我爹来给我们送饭了,说来找你的那人叫崔怀谦,是杨将军身边不常露面的军师,外号崔判官。”

  张纵意笑起来:“崔判官?嘿!名字挺好玩,要是不说话,单看她那副样子倒真像个鬼。”

  “咱们将军的军令有不少出自这位大人的手,一笔定人生死,要不怎么叫判官呢?”

  两人走进营帐,有不少士兵已经吃饱饭,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张纵意同还在吃饭的几名士兵打了个招呼,便捧起碗大快朵颐。

  伍庆打了个饱嗝把碗放下,拿起桌子旁的水壶,却不想倒出来的不是白水,却是凉茶。

  他一愣,赶忙喝下去,端着碗美滋滋的说:“今天饭够丰盛的,不仅有肉,还一人一壶凉茶。”

  张纵意扒着碗底的几粒饭,有些诧异,茶叶在军营算是金贵的东西,平常吃完饭想喝点带滋味的东西,也就是用水冲冲碗中的油汤,哪有给士兵喝茶的?

  “还真是茶。”她也倒了一碗喝,咂咂嘴,“要是每天都能喝到就好了。”

  一旁的士兵看着俩人高兴的样子,鄙夷道:“也不知道你俩人干嘛去了,这茶是公主殿下特意送来劳军的。”

  “啊,下野城的常乐殿下?她还会来咱这地方呢?”

  飞虎军中军帐。

  杨恭羽打了个手势,一旁的亲兵立刻出了营帐把守着。

  “刚才张意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次北胡人来的的确奇怪。”杨恭羽皱着眉走到书案前打开雍州的地图。

  “下野在这里,”杨恭羽指向下野的位置,又提起笔画出一道黑线,“这是北胡人的行动路线。”

  “将军是想说西边的上陵城吧。”崔怀谦也走到案前,指着地图,“上陵城的位置在下野西,地形开阔,比下野更适合北胡骑兵奔袭。”

  西路军元帅王池飞邳州战败,便率军退至上陵。

  “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若是飞帅的兵马溃败到上陵,为何北胡人不会对西路军赶尽杀绝?反而好像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防止我们去西边。而且这仗打的也太顺利了些,骑兵对步兵,骑兵竟然不利用战术来绕开步兵夺城,竟然正面应对,一味地防守拦截。”

  “下野和上陵,飞帅如此安排两支兵马,想必是让两城互为犄角之势。北胡若想攻下雍州,必会遭遇两方兵力夹击。”

  说完,崔怀谦的手慢慢朝北滑动,已经越过了地图,正点在地图北方的桌面上。

  雍州北方正是邳州。

  “我有个说法,可解将军疑惑。”

  “说吧。”杨恭羽不明白崔怀谦指邳州,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军可想过,假使邳州一战根本未败呢?”

  杨恭羽愣了两秒,突然笑起来。

  “哈,怎么可能?邳州未败,飞帅怎么可能亲率兵马前来雍州上陵?”杨恭羽笑出声,随即摇摇头说道,“怀谦,我还当你有何等高明的见解,若是邳州未败,我何至于率领飞虎军数百里奔袭,日夜兼程从凉州南下到这雍州来?”

  “起初我也同将军是一样的想法,可这数百里奔袭未免太长了,到了下野,就算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崔怀谦从案几上拿过来一张西北四州的地图,直接铺在雍州地图的上边。

  “邳州如今的情况,将军可知道吗?西路军的副帅段典,根本没有来上陵,您猜猜他如今在哪儿?”崔怀谦拽着右手衣袖,提起笔圈住了邳州。

  “怎么,依你所言,段副帅如今还在邳州?这怎么可能。”

  崔怀谦咧开嘴角,渗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段典每月必会调遣飞鸽给我送信一封,将军请看。”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杨恭羽。

  杨恭羽狐疑的接过信,默读几遍,都是些日常问话,甚至连战事都未提及。

  “此事我知道,可这不过寻常书信而已,你从何断定段副帅还在邳州。”

  “宪宗开威十五年,我尚在玉屏山研学,师父便断定我这位师弟性矜高。我们师兄弟三人,虽说是潜心问道,可他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邳州地处西北,虽然墨和纸皆是寻常物件,但他研墨用的水却是鹿泉井的水。”

  杨恭羽闻了闻,墨香扑鼻,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西北水硬,磨墨写字必带一股滞阻意,鹿泉井的水藏于地中,水流弯曲,泉眼极深,非心思灵巧者难以取得,段典无意中发现这股水,便时常用此水磨墨写字。写出来的字也是灵巧飘逸,和用其他水写的字断然不同。”

  “取鹿泉名,便是由于此井难测水意,如同小鹿一般灵活,段典便派人时常把守,每次不过一桶,出水半个时辰内段典定会用此水写信,恐时候久了失掉灵性。”

  杨恭羽将信递给崔怀谦,叹口气揉着额头:“真如此,那飞帅便不应说是溃败,他就是故意退到上陵去的。如今上陵不知有多少西路军。”

  崔怀谦点点头:“若是段典在邳州,那便说的通了。他在邳州防住北胡人,好让飞帅假意退至上陵,差遣将军来下野,那北胡人必会死咬着我们不放。”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因为飞帅想自己,打一场漂亮的仗。”

  杨恭羽却又不明白:“等等,怀谦。既然西路军有这个能力,那为何飞帅不在邳州便打退北胡人?凉王叛乱,还是飞帅首先禀明朝廷。”

  崔怀谦拍拍手,由衷称赞:“这便是飞帅的高明之处了,若非我知段典师弟喜用鹿泉井水写字,也是万万想不出飞帅意图。”

  “上陵和下野互为犄角,可守住上陵却非是飞帅的目的。”

  崔怀谦一指地图,点住了雍州州府广乐。

  “因为……雍王殿下尚在西北雍州。”

  杨恭羽惊呼一声,是了,当今陛下惟有二子封王,凉王苏云泰封地在凉州,雍王苏云齐封地在雍州。凉王叛乱,已是伤了皇家颜面,不管陛下圣意如何,有无向西路军授意,只要在雍州打了胜仗,无论雍王作何想法,都不可能参与到此次叛乱中了。

  因此平叛这一仗,为保住皇家颜面,无论如何都要在雍州打!

  杨恭羽有些激动:“如此,如此我西路军在陛下面前……”

  崔怀谦拉高音调,声音还是冷冷的:“将军说的没错,是西路军。”

  不是我们。

  杨恭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他敛声,皱着眉背着手来回踱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崔怀谦收拾好地图,拿起桌上杨恭羽方才盖上印的手令,上面是给雍州都督时旸的信,内容无非是索要粮草兵器。

  “当初在凉州接下旨意时,将军便应该将西路军同我们分开了。陛下不信任王池飞,将军虽仍受飞帅辖制,但飞虎军天生便跟西路军是敌体。”

  “当年丰州的东路军兵权归了飞帅,西路军便总督西北四州。可同年十月,凉王雍王便来到凉州和雍州,收去了两州边军。后凉州飞虎军,雍州飞龙军又独立出来,如今飞龙军移驻麟州,三十万西路军,便只剩十一万。经此一役,收益最大的便是丰州和邳州的西路军,怕是陛下再难找理由削减了。”

  杨恭羽跌坐到椅子上,想到了永城和下野战死的士兵叹了口气:“白给他人做嫁衣,看来下野来错了。”

  崔怀谦没言语,却是转开了话题:“常乐殿下今日亲自带人来劳军了。”

  杨恭羽低着头毫不在意:“我知道,一早便来了。”

  崔怀谦看着杨恭羽沮丧的模样,出言解释:“将军不该置之不理,常乐殿下屈尊降贵,将军应亲自出面以礼待之。”

  “什么!怀谦,你叫我去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话?难不成谈论家长里短吗?”杨恭羽有些恼怒。

  “将军应该明白,叛乱迟早会平定,除去口头嘉奖,飞虎军还能得到什么?如今缺的正是倚靠,还有什么倚靠比皇家还更长久吗?”

  “我知将军不喜钱财,只爱兵事,可狡兔死走狗烹,若无人倚仗,今日陛下一道旨意,您成了一州独立主事的将军,明日陛下一道旨意,没了飞虎军,您还不如田间老农。”

  崔怀谦平静地帮杨恭羽分析,见杨恭羽神情阴晴不定,她顿了顿,又说道:“况且,雍王殿下在雍州一待便是六年,虽是龙困浅滩之相,可若得‘雨’相助,便能一跃冲天。”

  听崔怀谦加重语气,咬紧“雨”字,杨恭羽猛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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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写到第十四章的时候觉得大纲有毛病,就把作者账号注销了准备重新写,改了一遍后发现不用全文改,只需要十四章后边的修些错误就行。今天本来要发第十五章,睡了一觉起来后发现作者号没有了......我纯纯大冤种!

  对不起催更的朋友们,尤其是评论最多的C朋友,谢谢大家给我的评论。

  不会坑的,我会一点点把这个故事写完。